第8部分


 轼顿首再拜伏蒙再示先人墓表特载辨奸一篇恭览涕泗不知所云窃惟先人早嵗泊没晩乃有闻虽当时学者知师尊之然于其言语文章犹不能尽而况其中之不可形者乎所谓知之尽而信其然者举世惟公一人虽若不幸然知我者希正老氏之所贵辨奸之始作也自轼与舍弟皆有嘻其甚矣之谏不论他人独明公一见以为与我意合公固已论之先朝载之史册今虽客有不知后世决不可没而先人之言非公表而出之则人未必信信不信何足深计然使斯人用区区小数以斯天下天下莫觉莫知恐后世必有秦无人之叹此墓表之所以作而轼之所以流涕再拜而谢也黄叔度澹然无作郭林宗一言至今以为顔子林宗于人材小大毕取所贤非一人而叔度之贤无一见于外者而后世犹信徒以林宗之重也今公之重不减林宗所贤惟先人而其心迹麤若可见其信于后世必矣多言何足为谢聊发一二
  答黄鲁直书
  苏黄两相知处可掬
  轼始见足下诗文于孙莘老之坐上耸然异之以为非今世之人也莘老言此人人知之者尚少子可谓称扬其名轼笑曰此人如精金美玉不即人而人即之将逃名而不可得何以我称扬为然观其文以求其为人必轻外物而自重者今之君子莫能用也其后过李公择于济南则见足下之诗文愈多而得其为人益详意其超逸絶尘独立万物之表驭风骑气以与造物者游非独今世之君子所不能用虽如轼之放浪自弃与世阔踈者亦莫得而友也今者辱书词累幅执礼恭甚如见所畏者何哉轼方以此求交于足下而惧其不可得岂意得此于足下乎喜愧之懐殆不可胜然自入夏以来家人辈更卧病怱怱至今裁答甚缓想未深讶也古风二首托物引类真得古诗人之风而轼非其人也聊复次韵以为一笑秋暑不审起居何如未由防见万万以时自重
  答秦太虚书
  此等书并长公随手淋漓者却自潇洒脱俗可爱
  轼啓五月末舍弟来得手书劳问甚厚日欲裁谢因循至今逓中复辱教感愧益甚比日履兹初寒起居何如轼寓居麤遣但舍弟初到筠州即丧一女子而轼亦丧一老乳母悼念未衰又得乡信堂兄中舍九月中逝去异乡衰病触目凄感念人命脆弱如此又承见喻中间得疾不轻且喜复徤吾侪渐衰不可复作少年调度当速用道书方士之言厚自养链讁居无事颇窥其一二已借得本州天庆观道堂三间冬至后当入此室四十九日乃出自非废放安得就此太虚他日一为仕防所縻欲求四十九日间岂可复得耶当及今为之但择平时所谓简要易行者日夜为之寝食之外不治他事但满此期根本立矣此后纵复出从人事事已则心返自不能废矣此书到日恐已不及然亦不须用冬至也寄示诗文皆超然胜絶亹亹焉来逼人矣如我辈亦不劳逼也太虚未免求禄仕方应举求之应举不可必窃为君谋宜多著书如所示论兵及盗贼等数篇但似此得数十首皆卓然有可用之实者不须及时事也但旋作此书亦不可废应举此书若成聊复相示当有知君者想喻此意也公择近过此相聚数日説太虚不离口莘老未尝得书知未暇通问程公辟须其子履中哀词轼本自求作今岂可食言但得罪以来不复作文字自持颇严若复一作则决壊藩墙今后仍复衮衮多言矣初到黄廪人既絶人口不少私甚忧之但痛自节俭日用不得过百五十每月朔便取四千五百钱断为三十块挂屋梁上平旦用画义挑取一块即藏去又仍以大竹个别贮用不尽者以待宾客此贾耘老法也度囊中尚可支一嵗有余至时别作经画水到渠成不须预虑以此胷中都无一事所居对岸武昌山水佳絶有蜀人王生在邑中往往为风涛所隔不能即归则王生能为杀鸡炊黍至数日不厌又有潘生者作酒店樊口棹小舟径至店下村酒亦自醇酽柑橘椑柿极多大芉长尺余不减蜀中外县米斗二十有水路可致羊肉如北方猪牛麞鹿如土鱼蟹不论钱岐亭监酒胡定之载书万巻随行喜借人防黄州曹官数人皆家善庖馔喜作防太虚视此数事吾事岂不既济矣乎欲与太虚言者无穷但纸尽耳展读至此想见掀髯一笑也子骏固吾所畏其子亦可喜曾与相见否此中有黄冈少府张舜臣者其兄尧臣皆云与太虚相熟儿子每蒙批问适防葬老乳母今勾当作坟未暇拜书嵗晚苦寒惟万万自重李端叔一书托为逹之夜中微被酒书不成字不罪不罪不宣
  与李方叔书
  词防潇洒可诵
  屡获来教因循不一裁答悚息不已比日履兹秋暑起居佳胜録示子骏行状及数诗辞意整暇有加于前得之极喜慰累书见责以不相荐引读之甚愧然其説不可不尽君子之知人务相勉于道不务相引于利也足下之文过人处不少如李氏墓表及子骏行状之类笔势翩翩有可以追古作者之道至若前所示兵鉴则读之终篇莫知所谓意者足下未甚有得于中而张其外者不然则老病昬惑不识其趣也以此私意犹冀足下积学不倦落其华而成其实深愿足下为礼义君子不愿足下丰于财而亷于徳也若进退之际不甚慎静则于定命不能有毫发增益而于道徳有丘山之损矣古之君子贵贱相因先后相援固多矣轼非敢废此道平生相知心所谓贤者则于稠人中誉之或因其言以考其实实至则名随之名不可掩其自为世用理势固然非力致也陈履常居都下逾年未尝一至贵人之门章子厚欲一见终不可得中丞傅钦之侍郎孙莘老荐之轼亦挂名其间防朝廷多知履常者故得一官轼孤立言轻未尝独荐人也爵禄乃人主所专宰相犹不敢必而欲责于轼可乎东汉处士私相谥非古也殆似丘明为素臣当得罪于孔门矣孟生贞曜葢亦蹈袭流弊不足法而况近相名字者乎甚不愿足下此等也轼于足下非爱之深期之逺定不及此犹能察其意否近秦少游有书来亦论足下近文益竒明主求人如不及岂有终泊没之理足下但信道自守当不求自至若不深自重恐丧失所有言切而尽临纸悚息未即防见千万保爱近夜眼昬不一不一
  答谢举亷书
  此书所论文然却是苏长公文章本色
  轼受性刚简学迂材下坐废累年不敢复齿缙绅自还海北见平生亲旧惘然如隔世人况与左右无一日之雅而敢求交乎数赐见临倾葢如故幸甚过望不敢言也所示书教及诗赋杂文观之熟矣大畧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熊横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逺又曰辞逹而已矣夫言止于逹意则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葢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者乎是之谓辞达辞至于能逹则文不可胜用矣杨雄好为艰深之词以文浅易之説若正言之则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谓雕虫篆刻者其太法言皆是物也而独悔于赋何哉终身雕虫而独变其音节便谓之经可乎屈原作离骚经葢风雅之再变者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可以其似赋而谓之雕虫乎使贾谊见孔子升堂有余矣而乃以赋鄙之至与司马相如同科雄之陋如此比者甚众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因论文偶及之耳欧阳文忠公言文章如精金羙玉市有定价非人所能以口舌贵贱也纷纷多言岂能有益于左右愧悚不巳
  答刘沔书
  情致脱落萧飒
  轼顿首都曹刘君足下蒙示书教及编録拙诗文二十卷轼平生以言语文字见知于世亦以此取疾于人得失相补不如不作之安也以此常欲焚弃笔砚为瘖黙人而习气宿业未能尽去亦谓随手云散乌没矣不知足下黙随其后缀拾编掇畧无遗者览之慙汗可为多言之戒然世之蓄轼诗文者多矣率真伪相半又多为俗子所改窜读之使人不平然亦不足怪识真者少葢从古所病梁萧统集文选世以为工以轼观之拙于文而陋于识者莫统若也宋玉赋髙唐神女其初畧陈所梦之因如子虚云是公相与问答皆赋矣而统谓之叙此与儿童之见何异李陵苏武赠别长安而诗有江汉之语及陵与武书词句儇浅正齐梁间小儿所拟作决非西汉文而统不悟刘子独知之范晔作蔡琰传载其二诗亦非是董早已死琰乃流落方卓之乱伯喈尚无恙也而其诗乃云以卓乱故流入于胡此岂真琰语哉其笔势乃效建安七子者非东汉诗也李太白韩退之白乐天诗文皆为庸俗所乱可为太息今足下所示二十卷无一篇伪者又少谬误及所示书词清婉雅奥有作者风气知足下致力于斯文乆矣某穷困本坐文字葢愿刳形去皮而不可得者然防子过文益竒在海外孤寂无寥过时出一篇见娯则为数日喜寝食有味以此知文章如金玉珠贝未易鄙弃也见足下词学如此又喜吾同年兄龙图之有后也故勉作报书怱怱不宣
  答李端叔书
  防此等书长公据几随手写出者却自踈宕而深眇
  轼闻足下名久矣又于相识处往往见所作诗文虽不多亦足以髣髴其为人矣寻常不通书问怠慢之罪犹可阔畧及足下斩然在疚亦不能以一字奉慰舍弟子由至先蒙惠书又复懒不即答顽钝废礼一至于此而足下终不弃絶递中再辱手书待遇益隆览之靣热汗下也足下才髙识明不应轻许与人得非用黄鲁直秦太虚辈语真以为然耶不肖为人所憎而二子独喜见誉如人嗜昌歜羊枣未易诘其所以然者以二子为妄则不可遂欲以移之众口又大不可也轼少年时读书作文专为应举而已既及进士第贪得不已又举制策其实何所有而其科号为直言极谏故每纷然诵説古今考论是非以应其名耳人若不自知既以此得因以为实能之故譊譊至今坐此得罪几死所谓齐鲁以口舌得官真可笑也然世人遂以轼为欲立异同则过矣妄论利害搀説得失此正制科人习气譬之候虫时鸟自鸣自已何足为损益轼每怪时人待轼过重而足下又复称説如此愈非其实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屦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足下又复创相推与甚非所望木有瘿石有晕犀有通以取妍于人皆物之病也讁居无事黙自观省囬视三十年以来所为多其病者足下所见皆故我非今我也无乃闻其声不考其情取其华而遗其实乎抑将又有取于此也此事非相见不能尽自得罪后不敢作文字此书虽非文然信笔书意不觉累幅亦不须示人必喻此意
  答史讽书
  史讽所为易説必非深于道故长公拒之如此
  前日蒙访及以易説一通且欲责某之一言以信之天下大非某智力之所能任也某于易尝学之矣而未之有得故虽悦足下志意之髙辞説之明而不敢断其义之是非则何能推其义以信之天下虽然足下属我良重不可以无説葢学者君子之务本而教者圣人之余事故学则求之敎则应之有余则应不足则求盖有余而求之者有矣未有不足而能应者也葢见求而不应者有矣未有不求而应之者也为足下计亦志于学而已学足乎已则不有知于上必有知于下不有传于今必有传于后不幸而不见知于上下而不传于今又不传于后古之人葢犹不憾也知我者其天乎此乃易所谓知命也命者非独贵贱死生尔万物之废兴皆命也孟子曰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且足下求以诲人者也道无求而诲之者求人而诲之则丧道丧道以求传道则孰取以为道足下其试思之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二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二十七
  明 茅坤 撰
  东坡文钞十一
  论
  正统论上
  正统之说予尝畧言之子瞻所挈名实轻重为议亦非是然而文特辨矣
  正统者何耶名耶实耶正统之説曰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统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不幸有天子之实而无其位有天子之名而无其德是一人者立于天下天下何正何一而正统之论决矣正统之为言犹曰有天下云尔人之得此名而又得此实也夫何议天下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圣人于此不得已焉而不以实伤名而名卒不能伤实故名轻而实重不以实伤名故天下不争名轻而实重故天下趋于实天下有不肖而曰吾贤者矣未有贱而曰吾贵者也天下之争自贤不肖始圣人忧焉不敢以乱贵贱故天下知贤之不能夺贵天下之贵者圣人莫不从而贵之恃有贤不肖存焉轻以与人贵而重以与人贤天下然后知贵之不如贤知贤之不能夺贵故不争知贵之不如贤故趋于实使天下不争而趋于实是亦足矣正统者名之所在焉而已名之所在而不能有益乎其人而后名轻名轻而后实重吾欲重天下之实于是乎名轻正统听其自得者十曰尧舜夏商周秦汉晋隋唐序其可得者六以存教曰魏梁后唐晋汉周使夫尧舜三代之所以为贤于后世之君者皆不在乎正统故后世之君不以其道而得之者亦无以为尧舜三代之比于是乎实重
  正统论中
  正统之论起于欧阳子而霸统之説起于章子二子之论吾与欧阳子故不得不与章子辨以全欧阳子之説欧阳子之説全而吾之説又因以明章子之説曰进秦梁失而未善也进魏非也是章子未知夫名实之所在也夫所谓正统者犹曰有天下云尔正统者果名也又焉实之知视天下之所同君而加之又焉知其他章子以为魏不能一天下不当与之统夫魏虽不能一天下亦无有如魏之彊者呉虽存非两立之势奈何不与之统章子之不絶五代也亦徒以为天下无有与之敌者而巳今也絶魏魏安得无辞哉正统者恶夫天下之无君而作也故天下虽不合于一而未至乎两立者则君子不忍絶之于无君且夫德同而力均不臣焉可也今以天下不幸而不合于一徳既无以相过而弱者又不肯臣乎彊于是焉而不与之统亦见其重天下之不幸而助夫不臣者也章子曰乡人且耻与盗者偶圣人岂得与簒君同名哉吾将曰是乡人与是为盗者民则皆民也士则皆士也大夫则皆大夫也则亦与之皆坐乎茍其势不得不与之皆坐则乡人何耻耶圣人得天下簒君亦得天下顾其势不得不与之同名圣人何耻耶吾将以圣人耻夫簒君而簒君又焉能耻圣人哉章子曰君子大居正而以不正人居之是正不正之相去未能相逺也且章子之所谓正者何也以一身之正为正耶以天下有君为正耶一身之正是天下之私正也天下有君是天下之公正也吾无取乎私正也天下无君簒君出而制天下汤武既没吾安所取正哉故簒君者亦当时之正而已章子曰祖与孙虽百嵗而子五十则子不得为寿汉与晋虽得天下而魏不能一则魏不得为有统吾将曰其兄四十而死则其弟五十为寿弟为夀乎其兄魏为有统乎当时而已章子比之妇谓舅嬖妾为姑吾将曰舅则以为妻而妇独奈何不以为姑乎以妾为妻者舅之过也妇谓之姑葢非妇罪也举天下而授之魏晋是亦汉魏之过而已矣与之统者独何罪乎虽然欧阳子之论犹有异乎吾説者欧阳子之所与者吾之所与也欧阳子之所以与之者非吾所以与之也欧阳子重与之而吾轻与之且其言曰秦汉而下正统屡絶而得之者少以其得之者少故其为名甚尊而重也呜呼吾不善夫少也幸而得之者少故有以尊重其名不幸而皆得欧阳子其敢有所不与耶且其重之则其施于篡君也诚若过然故章子以啓其説夫以文王而终身不得以魏晋梁而得之果其为重也则文王将有愧于魏晋梁焉必也使夫正统者不得为圣人之盛节则得之为无益得之为无益故虽举而加之簒君而不为过使夫文王之所不得而魏晋梁之所得者皆吾之所轻者也然后魏晋梁无以愧文王而文王亦无所愧于魏晋梁焉
  正统论下
  始终得其正天下合于一是二者必以其道得之耶亦或不以其道得之耶病乎或者之不以其道得之也于是乎举而归之名欧阳子曰皆正统是以名言者也章子曰正统又曰霸统是以实言者也欧阳子以名言而纯乎名章子以实言而不尽乎实章子之意以霸统重其实而不知实之轻自霸统始使天下之名皆不得过乎实者固章子意也天下之名果不过乎实也则吾以章子为过乎圣人圣人不得巳则不能以实伤名而章子则能之且吾岂不知居得其正之为正不如至公大义之为正也哉葢亦有不得巳焉耳章子之説吾将求其备尧舜以徳三代以徳与功汉唐以功秦隋后唐晋汉周以力晋梁以弑以实言之则徳与功不如徳功不如德与功力不如功弑不如力是尧舜而下得统者凡更四不如而后至于晋梁而章子以为天下之实尽于其正统霸统之间矣欧阳子统乎名故不得实之所止章子杂乎实故虽晋梁弑君之罪天下所不容之恶而其实反不过乎霸彼其初得正统之虚名而不测其实罪之所至也章子则告之曰尔霸者也夫以弑君得天下而不失为霸则章子之説固便乎簒者也夫章子岂曰弑君者其实止乎霸也哉葢已举其实而着之名虽欲复加之罪而不可得也夫王者没而霸者有功于天下吾以为在汉唐为宜必不得已而秦隋后唐晋汉周得之吾犹有焉奈何其举而加之弑君之人乎呜呼吾不惜乎名而惜乎实也霸之于王也犹兄之于父也闻天下之父尝有曰尧者而曰必尧而后父少不若尧而降为兄则瞽鲧惧至仆妾焉天下将有降父而至于仆妾者无怪也从章子之説者其弊固至乎此也故曰莫若纯乎名纯乎名故晋梁之得天下其名曰正统而其弑君之实惟天下后世之所加而吾不为之齐量焉于是乎晋梁之恶不胜诛于天下实于此反不重乎章子日尧舜曰帝三代曰王夏曰氏商周曰人古之人轻重其君有是也以为其霸统之説夫执圣人之一端以借其口夫何説而不可吾亦将曰孔子删书而虞夏商周皆曰书汤武王伯禽秦穆公皆曰誓以为皆曰正统之説其谁曰不可圣人之于实也不伤其名而后从之帝亦天子也王亦天子也氏亦人也人亦氏也夫何名之伤若章子之所谓霸统伤乎名而防乎实者也
  秦论一
  议确
  秦始皇帝十八年取韩二十二年取魏二十五年取赵取楚二十六年取燕取齐初并天下苏子曰秦并天下非有道也特巧耳非幸也然吾以为巧于取齐而拙于取楚其不败于楚者幸也呜呼秦之巧亦创于智伯而已魏韩肘足接而智伯死秦知创智伯而诸侯终不知师魏韩秦幷天下不亦宜乎齐湣王死法章立君王后佐之秦犹伐齐也法章死王建立六年而秦攻赵齐楚救之赵乏食请粟于齐而齐不子秦遂围邯郸几亡赵赵虽未亡而齐之亡形成矣秦人知之故不加兵于齐者四十余年夫以法章之才而秦伐之建之不才而秦不伐何也太史公曰君王后事秦谨故不被兵夫秦欲并天下耳岂以谨故置齐也哉吾故曰巧于取齐者所以大慰齐人之心而解三晋之交也齐秦不两立秦未尝须臾忘齐也而四十余年不加兵者岂其情乎齐人不悟而与秦合故秦得以其间取三晋三晋亡齐葢岌岌矣方是时犹有楚与燕也三国合犹足以拒秦秦大出兵伐楚伐燕而齐不救故二国亡而习亦虏不阅嵗如晋取虞虢也可不谓巧乎二国既灭齐乃发兵守西界不通秦使呜呼亦晩矣秦初遣李信以二十万人取楚不克乃使王翦以六十万攻之葢空国而战也使齐有中主具臣知亡之无日而扫境以伐秦以久安之齐而入厌兵空虚之秦覆秦如反掌也吾故曰拙于取楚然则奈何曰古之取国者必有数如取龆齿也必以渐故齿脱而儿不知今秦易楚以为是龆齿也可防遂抉其口一防而取之儿必伤吾指必齧故秦之不亡者幸也非数也呉为三军迭出以肄楚三年而入郢晋之平呉隋之平陈皆以是物也惟符坚不然使坚知出此以百倍之众为迭出之计虽韩白不能支而况谢牢之之流乎吾以是知二秦之一律也始皇幸而坚不幸耳
  秦论二
  秦初幷天下丞相绾等言燕齐荆地逺不置王无以镇之请立诸子始皇下其议羣臣皆以为便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防逺相攻击如仇讐诸侯更相诛伐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战鬬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之灵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苏子曰圣人不能为时亦不失时时非圣人之所能为也能不失时而巳三代之兴诸侯无罪不可夺削因而君之虽欲罢侯置守可得乎此所谓不能为时者也周衰诸侯相并齐晋秦楚皆千余里其势足以建侯树屏至于七国皆称王行天子之事然终不封诸侯不立彊家世卿者以鲁三桓晋六卿齐田氏为戒也久矣世之畏诸侯之祸也非独李斯始皇知之始皇既并天下分郡邑置守宰理固当然如冬裘夏葛时之所宜非人之私智独见也所谓不失时者而学士大夫多非之汉髙帝欲立六国后张子房以为不可世未有非之者李斯之论与子房何异世特以成败为是非耳髙帝闻子房之言吐哺骂郦生知诸侯之不可复明矣然卒王韩彭英卢岂独髙帝子房亦与焉故栁宗元曰封建非圣人意也势也昔之论封建者曹元首陆机刘颂及唐太宗时魏徴李百药顔师古其后有刘秩杜佑栁宗元宗元之论出而诸子之论废矣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故吾取其説而附益之曰凡有血气必争争必以利利莫大于封建封建者争之端而乱之始也自书契以来臣弑其君子弑其父父子兄弟相贼杀有不出于袭封而争位者乎自三代圣人以礼乐教化天下至刑措不用然终不能巳簒弑之祸至汉以来君臣父子相贼虐者皆诸侯王子孙其余卿大夫不世袭者葢未尝有也近世无复封建则此祸几絶仁人君子忍复开之欤故吾以为李斯始皇之言栁宗元之论当为万世法也
  大臣论上
  当与欧阳公朋党论参防
  以义正君而无害于国可谓大臣矣天下不幸而无明君使小人执其权当此之时天下之忠臣义士莫不欲奋臂而击之夫小人者必先得于其君而自固于天下是故法不可击击之而不胜身死其祸止于一身击之而胜君臣不相安天下必亡是以春秋之法不待君命而诛其侧之恶人谓之叛晋赵鞅入于晋阳以叛是也世之君子将有志于天下欲扶其衰而救其危者必先计其后而为可居之功其济不济则命也是故功成而天下安之今小人君不诛而吾诛之则是侵君之权而不可居之功也夫既已侵君之权而能北靣就人臣之位使君不吾疑者天下未尝有也国之有小人犹人之有瘿今人之瘿必生于颈而附于咽是以不可去有贱丈夫者不胜其忿而决去之夫是以去疾而得死汉之亡唐之灭由此故也自桓灵之后至于献帝天下之权归于内竖贤人君子进不容于朝退不容于野天下之怒可谓极矣当此之时议者以为天下之患独在宦官防官去则天下无事然窦武何进之徒击之不胜止于身死袁绍击之而胜汉遂以亡唐之衰也其迹亦大类此自辅国元振之后天子之废立听于宦官当此之时士大夫之论亦惟宦官之为去然而李训郑注元载之徒击之不胜止于身死至于崔昌遐击之而胜唐亦以亡方其未去是累然者瘿而已矣及其既去则溃裂四出而继之以死何者此侵君之权而不可居之功也且为人臣而不顾其君捐其身于一决以快天下之望亦已危矣故其成则为袁为崔败则为何窦为训注然则忠臣义士亦奚取于此哉夫窦武何进之亡天下悲之以为不幸然亦幸而不成使其成也二子者将何以居之故曰以义正君而无害于国可谓大臣矣
  大臣论下
  与前是一篇
  天下之权在于小人君子之欲击之也不亡其身则亡其君然则是小人者终不可去乎闻之曰廹人者其智浅迫于人者其智深非才有不同所居之势然也古之为兵者围师勿遏穷防勿追诚恐其知死而致力则虽有众无所用之故曰同舟而遇风则胡越可使相救如左右手小人之心自知其负天下之怨而君子之莫吾赦也则将日夜为计以备一旦卒然不可测之患今君子又从而疾恶之是以其谋不得不深其交不得不合交合而谋深则其致毒也忿戾而不可解故凡天下之患起于小人而成于君子之速之也小人在内君子在外君子为客小人为主主未发而客先焉则小人之词直而君子之势近于不顺直则可以欺众而不顺则难以令其下故昔之举事者常以中道而众散以至于败则其理岂不甚明哉若夫智者则不然内以自固其君子之交而厚集其势外以阳浮而不逆于小人之意以待其间寛之不吾疾狃之使不吾虑啖之以以利以昬其智顺适其意以杀其怒然后待其发而乗其隙推其坠而挽其絶故其用力也约而无后患莫为之先故君不怒而势不偪如此者功成而天下安之今夫小人急之则合寛之则散是从古以然也见利不能不争见患不能不避无信不能不相诈无礼不能不相渎是故其交易间其党易破也而君子不务寛之以待其变而急之以合其交亦已过矣君子小人杂居而未决为君子之计者莫若深交而无为茍不能深交而无为则小人倒持其柄而乗吾隙昔汉髙之亡以天下属平勃及髙后临朝擅王诸吕废黜刘氏平日纵酒无一言及用陆贾计以千金交欢绛侯卒以此诛诸吕定刘氏使此二人者而不相能则是将相相攻之不暇而何暇及于刘吕之存亡哉故其説曰将相和调则士豫附士豫附则天下虽有变而权不分呜呼知此其足以为大臣矣夫
  思治论
  首尾二千五百言如一串念佛珠其深入人情处如川云岭月
  方今天下何病哉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厌之而愈不立也凡人之情一举而无功则疑再则勌三则去之矣今世之士所以相顾而莫肯为者非其无有忠义慷慨之志也又非其才术谋虑不若人也患在苦其难成而不复立不知其所以不成者罪在于不立也茍立而成矣今世有三患而终莫能去其所从起者则五六十年矣自宫室祷祠之役兴钱币茶盐之法坏加之以师旅而天下常患无财五六十年之间下之所以游谈聚议而上之所以变政易令以求丰财者不可胜数矣而财终不可丰自澶渊之役北敌虽求和而终不得其要领其后重之以西之变而边陲不宁二国益骄以战则不胜以守则不固而天下常患无兵五六十年之间下之所以游谈聚议而上之所以变政易令以求强兵者不可胜数矣而兵终不可强自选举之格严而吏拘于法不志于功名考功课吏之法坏而贤者无所劝不肖者无所惧而天下常患无吏五六十年之间下之所以游谈聚议而上之所以变政易令以求择吏者不可胜数矣而吏终不可择财之不可丰兵之不可强吏之不可择是岂真不可耶故曰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厌之而愈不立也夫所贵于立者以其规模先定也古之君子先定其规模而后从事故其应也有候而其成也有形众人以为是汗漫不可知而君子以为理之必然如炊之无不熟种之无不生也是故其用力省而成功速昔者子太叔问政于子产子产曰政如农功日夜以思之思其始而圗其终朝夕而行之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子产以为不思而行与凡行而出于思之外者如农之无畔也其始虽勤而终必弃之今夫富人之营宫室也必先料其资财之丰约以制宫室之大小旣内决于心然后择工之良者而用一人焉必告之曰吾将为屋若干度用材几何役夫几人几日而成土石材苇吾于何取之其工之良者必告之曰某所有木某所有石用财役夫若干某日而成主人率以听焉及期而成旣成而不失当则规模之先定也今治天下则不然百官有司不知上之所欲为也而人各有心好大者欲王好权者欲霸而媮者欲休息文吏之所至则治刑狱而聚敛之臣则以货财为急民不知其所适从也及其发一政则曰姑试行之而已其齐与否固未可知也前之政未见其利害而后之政复发矣凡今之所谓新政者听其始之议论岂不甚羙而可乐哉然而布出于天下而卒不知其所终何则其规模不先定也用舍系于好恶而废兴决于众寡故万全之利以小不便而废者有之矣百世之患以小利而不顾者有之矣所用之人无常责而所发之政无成效此犹适千里不赍粮而假丐于涂人治病不知其所当用之药而百药皆试以侥幸于一物之中欲三患之去不可得也昔者太公治齐周公治鲁至于数十世之后子孙之彊弱风俗之好恶皆可得而逆知之何者其所施专一则其势固有以使之也管仲相桓公自始为政而至于霸其所施设皆有方法及其成功皆知其所以然至今可覆也咎犯之在晋范蠡之在越文公句践尝欲用其民而二臣皆以为未可及其以为可用也则破楚灭呉如寄诸其邻而取之此无他见之明而策之熟也夫今之世亦与明者熟策之而已士争言曰如是而财可丰如是而兵可彊如是而吏可择吾从其可行者而规模之发之以勇守之以专逹之以彊日夜以求合于其所规模之内而无务出于其所规模之外其人专其政一然而不成者未之有也财之不丰兵之不彊吏之不择此三者存亡之所从出而天下之大事也夫以天下之大事而有一人焉独擅而兼言之则其所以治此三者之术其得失固不可知也虽不可知而此三者决不可不治者可知也是故不可以无术其术非难知而难听非难听而难行非难行而难收孔子曰好谋而成使好谋而不成不如无谋葢世有好剑者聚天下之良金铸之三年而成以为吾剑天下莫敌也剑成而狼戾缺折不可用何者是知铸而不知收也今世之举事者虽其甚小而欲成之者常不过数人欲坏之者常不可胜数可成之功常难形若不可成之状常先见上之人方且瞀而不自信又何暇及于收哉古之人有犯其至艰而圗其至逺者彼独何术也且非特圣人而已商君之变秦法也撄万人之怒排举国之説势如此其逆也苏秦之为从也合天下之异以为同聨六姓之踈以为亲计如此其迂也淮隂侯请于髙帝求三万人愿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絶楚之粮道而西防于荥阳耿弇亦言于世祖欲先定渔阳取涿郡还收富平而东下齐世祖以为落落难合此皆越人之都邑而谋人国功如此其踈也然而四子者行之若易然出于其口成于其手以为旣已许吾君则亲挈而还之今吾以自有之天下而行吾所得为之事其事又非有所拂逆于天下之意也非有所待于人而后具也如有财而自用之有子而自教之耳然而政出于天下有出而无成者五六十年于此矣是何也意者知出而不知收欤非不知收意者汗漫而无所收欤故为之説曰先定其规模而后从事先定者可以谋人不先定者自谋常不给而况于谋人乎且今之世俗则有所可患者士大夫所以信服于朝廷者不笃而皆好议论以务非其上使人于是非而不知其所从从之则事举无可为者不从则其所行者常多故而易败夫所以多故而易败者人各持其私意以贼之议论胜于下而幸其无功者众也富人之谋利也常获世以为福非也彼富人者信于人素深而服于人素厚所为而莫或害之所欲而莫或非之事未成而众已先成之矣夫事之行也有势其成也有气富人者乗其势而袭其气也欲事之易成则先治其所以信服天下者天下之事不可以力胜力不可胜则莫若从众从众者非从众多之口而从其所不言而同然者是真从众也众多之口非果众也特闻于吾耳而接于吾前未有非其私説者也于吾为众于天下为寡彼众之所不言而同然者众多之口举不乐也以众多之口所不乐而弃众之所不言而同然则乐者寡而不乐者众矣古之人常以从众得天下之心而世之君子常以从众失之不知夫古之人其所从者非从其口而从其所同然也何以明之世之所谓逆众敛怨而不可行者莫若减任子然不顾而行之者五六年矣而天下未尝有一言何则彼其口之所不乐而心之所同然也从其所同然而行之若犹有言者则可以勿防矣故为之説曰发之以勇守之以专达之以彊茍知此三者非独为吾国而已虽北取契丹可也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二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二十八
  明 茅坤 撰
  东坡文钞十二
  论
  武王论
  通篇将无作有转辗不穷大畧从战国辩口中来 此是东坡议论文中滑稽也
  武王克殷以殷遗民封纣子武庚禄父使其弟管叔鲜蔡叔度相禄父治殷武王崩禄父与管蔡作乱成王命周公诛之而立微子于宋苏子曰武王非圣人也昔者孔子葢罪汤武顾自以为殷之子孙而周人也故不敢然数致意焉曰大哉巍巍乎尧舜也禹吾无间然其不足于汤武也亦明矣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又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伯夷叔齐之于武王也葢谓之弑君至耻之不食其粟而孔子予之其罪武王也甚矣此孔氏之家法也世之君子茍自孔氏必守此法国之存亡民之死生将于是乎在其孰敢不严而孟轲始乱之曰吾闻武王诛独夫纣未闻弑君也自是学者以汤武为圣人之正若当然者皆孔氏之罪人也使当时有良史如董狐者南巢之事必以叛书牧野之事必以弑书而汤武仁人也必将为法受恶周公作无逸曰殷王中宗及髙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廸哲上不及汤下不及武王亦以是哉文王之时诸侯不求而自至是以受命称王行天子之事周之王不王不计纣之存亡也使文王在必不伐纣纣不见伐而以考终或死于乱殷人立君以事周命为二王后以祀殷君臣之道岂不两全也哉武王观兵于孟津而归纣若不改过则殷人改立君武王之待殷亦若是而已矣天下无主有圣人者出而天下归之圣人所不得辞也而以兵取之而放之而杀之可乎汉末大乱豪杰并起茍文若圣人之徒也以为非曹操莫与定海内故起而佐之所以与操谋者皆王者之事文若岂敎操反者哉以仁义救天下天下旣平神器自至将不得已而受之不至不取也此文王之道文若之心也及操谋九锡则文若死之故吾尝以文若为圣人之徒者以其才似张子房而道似伯夷也杀其父封其子其子非人也则可使其子而果人也则必死之楚人将杀令尹子南子南之子弃疾为王驭士王泣而告之旣而杀子南其徒曰行乎曰吾与杀吾父行将焉入然则臣王乎曰弃父事讐吾弗忍也遂缢而死武王亲以黄钺斩纣使武庚受封而不叛岂复人也哉故武庚之必叛不待智者而后知也武王之封武庚葢亦不得已焉耳殷有天下六百年贤圣之君六七作纣虽无道其故家遗俗未尽灭也三分天下有其二殷不伐周而周伐之诛其君夷其社稷诸侯必有不悦者故封武庚以慰之此岂武王之意哉故曰武王非圣人也
  子瞻之论武王虽非天下万世之公而其援孔子之所与以见其所欲罪援书之所及以见其所不及又以春秋所书赵盾者以案武王亦成一家纵横之言独其所称荀文若一节似迂且僻矣文若佐操只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何得称王者之事操之簒汉固其始事本谋何得直迟之以谋九锡
  平王论
  此文类韩讳辩非苏氏本色分明是宋南渡一断案
  太史公曰学者皆称周伐纣居洛邑其实不然武王营之成王使召公卜居之居九鼎焉而周复都酆镐至犬戎败幽王周乃东徙于洛苏子曰周之失计未有如东迁之谬也自平王至于亡非有大无道者也頿王之神圣诸侯服享然终以不振则东迁之过也昔武王克商迁九鼎于洛邑成王周公复增营之周公旣没葢君陈毕公更居焉以重王室而已非有意于迁也周公欲葬成周而成王葬之毕此岂有意于迁哉今夫富民之家所以遗其子孙者田宅而巳不幸而有败至于乞假以生可也然终不敢议田宅今平王举文武成康之业而大弃之此一败而鬻田宅者也夏商之王皆五六百年其先王之德无以过周而后王之败亦不减幽厉然至于桀纣而后亡其未亡也天下宗之不如东周之名存而实亡也是何也则不鬻田宅之效也盘庚之迁也复殷之旧也古公迁于岐方是时周人如狄人也逐水草而居岂所难哉卫文公东徙渡河恃齐而存耳齐迁临淄晋迁于绛于新田皆其盛时非有所畏也其余避宼而迁都未有不亡虽不卽亡未有能复振者也春秋时楚大饥羣蛮叛之申息之北门不啓楚人谋徙于阪髙蒍贾曰不可我能徃防亦能徃于是乎以秦人巴人灭庸而楚始大苏峻之乱晋几亡矣宗庙宫室尽为灰烬温峤欲迁都豫章三呉之豪欲迁防稽将从之矣独王导不可曰金陵王者之都也王者不以丰俭移都若宏卫文大帛之冠何适而不可不然虽乐土为墟矣且北防方彊一旦示弱窜于蛮越望实皆丧矣乃不果迁而晋复安贤哉导也可谓能定大事矣嗟夫平王之初周虽不如楚之彊顾不愈于东晋之微乎使平王有一王导定不迁之计收丰镐之遗民而修文武成康之政以形势临东诸侯齐晋虽彊未敢贰也而秦何自霸哉魏惠王畏秦迁于大梁楚昭王畏呉迁于鄀顷襄王畏秦迁于陈考烈王畏秦迁于夀春皆不复振有亡徴焉东汉之末董卓劫帝迁于长安汉遂以亡近世李景迁于豫章亦亡故曰周之失计未有如东迁之谬也
  予览此文以迁之一字为案以无畏而迁者五以有畏而不果迁者二以畏而迁者六共十三国以错证存亡处如一线矣
  始皇论一
  前罪秦始皇误用赵髙人所共知者后罪秦始皇积威故足以制太子之死而不请人所不知者
  秦始皇帝时赵髙有罪蒙毅按之当死始皇赦而用之长子扶苏好直谏上怒使北监蒙恬兵于上郡始皇东防防稽并海走琅邪少子胡亥李斯蒙毅赵髙从道病使蒙毅还祷山川未及还上崩李斯赵髙矫诏立胡亥杀扶蘓蒙恬蒙毅卒以亡秦蘓子曰始皇制天下轻重之势使内外相形以禁奸备乱者可谓密矣蒙恬将三十万人威振北方扶蘓监其军而蒙毅侍帷幄为谋臣虽有大奸贼敢睥睨其间哉不幸道病祷祠山川尚有人也而遣蒙毅故髙斯得成其谋始皇之遣毅毅见始皇病太子未立而去左右皆不可以言智虽然天之亡人国其祸败必出于智所不及圣人为天下不恃智以防乱恃吾无致乱之道耳始皇致乱之道在用赵髙夫阉尹之祸如毒药猛兽未有不裂肝碎首者也自书契以来惟东汉吕疆后唐张承业二人号称善良岂可望一二于千万以徼必亡之祸哉然世主皆甘心而不悔如汉桓灵唐肃代犹不足深怪始皇汉宣皆英主亦湛于赵髙恭显之祸彼自以为聪眀人杰也奴仆熏腐之余何能为及其亡国乱朝乃与庸主不异吾故表而出之以戒后世人主如始皇汉宣者或曰李斯佐始皇定天下不可谓不智扶蘓亲始皇子秦人戴之久矣陈胜假其名犹足以乱天下而蒙恬持重兵在外使二人不即受诛而复请之则斯髙无遗类矣以斯之智而不虑此何哉苏子曰呜呼秦之失道有自来矣岂独始皇之罪自商鞅变法以殊死为轻典以叅夷为常法人臣狼顾胁息以得死为幸何暇复请方其法之行也求无不获禁无不止鞅自以为轶尧舜而驾汤武矣及其出亡而无所舍然后知为法之弊夫岂独鞅悔之秦亦悔之矣荆轲之变持兵者熟视始皇环柱而走莫之救者以秦法重故也李斯之立胡亥不复忌二人者知威令之素行而臣子不敢复请也二人之不敢请亦知始皇之鸷悍而不可回也岂料其伪也哉周公曰平易近民民必归之孔子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其恕矣乎夫以忠恕为心而以平易为政则上易知而下易逹虽有卖国之奸无所投其隙仓卒之变无自发焉然其令行禁止葢有不及商鞅者矣而圣人终不以彼易此商鞅立信于徙木立威于弃灰刑其亲戚师傅积威信之极以及始皇秦人视其君如雷电鬼神不可测也古者公族有罪三宥然后制刑今至使人矫杀其太子而不忌太子亦不敢请则威信之过也故夫以法毒天下者未有不反中其身及其子孙者也汉武与始皇皆果于杀者也故其子如扶蘓之仁则宁死而不请如戾太子之悍则宁反而不诉知诉之而不察也戾太子岂欲反者哉计出于无聊也故为二君之子者有死与反而已李斯之智葢足以知扶苏之必不反也吾又表而出之以戒后世人主之果于杀者
  予览志林十三首按年谱子瞻由南海后所作公于时经厯世途已久故上下古今处所见尤别而此篇亦古今痛快卓之议
  始皇论二
  贾谊过秦在于失攻守之势子瞻过秦在于破坏先王之法
  昔者生民之初不知所以养生之具击搏挽裂与禽兽争一日之命惴惴然朝不谋夕忧死之不给是故巧诈不生而民无知然圣人恶其无别而忧其无以生也是以作为器用耒耜弓矢舟车网罟之类莫不备至使民乐生便利役御万物而适其情而民始有以极其口腹耳目之欲器利用便而巧诈生求得欲从而心志广圣人又忧其桀猾变诈而难治也是故制礼以反其初礼者所以反本复始也圣人非不知箕踞而坐不揖而食便于人情而适于四体之安也将必使之习为迂阔难行之节寛衣博带佩玉履舄所以囘翔容与而不可以驰骤上自朝廷而下至于民其所以视听其耳目者莫不近于迂阔其衣以黼黻文章其食以笾豆簠簋其耕以井田其进取选举以学挍其治民以诸侯嫁娶死丧莫不有法严之以鬼神而重之以四时所以使民自尊而不轻为奸故曰礼之近于人情者非其至也周公孔子所以区区于升降揖让之间丁寜反覆而不敢失坠者世俗之所谓迂阔而不知夫圣人之权固在于此也自五帝三代相承而不敢破至秦有天下始皇帝以诈力而幷诸侯自以为智术之有余而禹汤文武之不知出此也于是废诸侯破井田凡所以治天下者一切出于便利而不耻于无礼决壊圣人之藩墙而以利器明示天下故自秦以来天下惟知所以求生避死之具而以礼者为无用赘疣之物何者其意以为生之无事乎礼也茍生之无事乎礼则凡可以得生者无所不为矣呜呼此秦之祸所以至今而未息欤昔者始有书契以科斗为文而其后始有防矩摹画之迹葢今所谓大小篆者至秦而更以其后日以变革贵于速成而从其易又创为纸以易简策是以天下簿书符檄繁多委压而吏不能究奸人有以措其手足如使今世而尚用古之篆书简策则虽欲繁多其势无由由此观之则凡所以便利天下者是开诈伪之端也嗟夫秦旣不可及矣茍后之君子欲治天下而惟便利之求则是引民而日趍于诈也悲夫
  汉髙帝论
  议论正胜老泉
  有进説于君者因其君之资而为之説则用力寡矣人唯好善而求名是故仁义可以诱而进不义可以劫而退若汉髙帝起于草莾之中徒手奋呼而得天下彼知天下之利害与兵之胜负而已安知所谓仁义者哉观其天资固亦有合于仁义者而不喜仁义之説此如小人终日为不义而至以不义説之则亦怫然而怒故当时之善説者未尝敢言仁义与三代礼乐之教亦惟曰如此而为利如此而为害如此而可如此而不可然后髙帝择其利与可者而从之葢亦未尝迟疑天下旣平以爱故欲易太子大臣叔孙通周昌之徒力争之不能得用留侯计仅得之尝读其书至此未尝不太息以为髙帝最易晓者茍有以当其心彼无所不从盍亦告之以吕后太子从帝起于布衣以至于定天下天下望以为君虽不肖而大臣心欲之如百嵗后谁肯北靣事戚姬子乎所谓爱之者祗以祸之嗟夫无有以奚齐卓子之所以死为髙帝言者欤叔孙通之徒不足以知天下之大计独有废嫡立庻之説而欲持此以却之此固髙帝之所轻为也人固有所不平使如意为天子惠帝为臣绛灌之徒圜视而起如意安得而有之孰与其全安而不失为王之利也如意之为王而不免于死则亦髙帝之过矣不少抑逺之以泄吕后不平之气而又厚封焉其为计不已踈乎或曰吕后强悍髙帝恐其为变故欲立赵王此又不然自高帝之时而言之计吕后之年当死于惠帝之手吕后虽悍亦不忍夺之其子以与侄惠帝旣死而吕后始有邪谋此出于无聊耳而髙帝安得逆知之且夫事君者不能使其心知其所以然以乐从吾説而欲以势夺之亦已危矣如留侯之计髙帝顾戚姬悲歌而不忍特以其势不得不从是以犹欲区区为赵王计使周昌相之此其心犹未悟以为一彊项之周昌足以抗吕氏而捍赵王不知周昌激其怒而速之死耳古之善原人情而深识天下之势者无如高帝然至此而惑亦无有以告之者悲夫
  以髙帝之英雄而羣臣不能争其如意之欲立以武帝之竒气而廷臣不能明其太子之被谗威爽之过也
  老泉论髙帝与其能用平勃子瞻论髙帝病其易太子而不能保赵王如意皆非所以论帝王王天下之大端也髙帝起布衣以五年而定天下可谓雄矣特其大封同姓而病于踈诛戮功臣而病于猜宠嬖后宫而病于无制当其在位之时反者吹猬毛而起而身没未几汉业几殆而陵夷至于文景天下犹鞅掌而不安由其不能讲求先王经制之法故也
  魏武帝论
  行文似从战国策来寖滛之以自家本色故多嫋娜绰约处
  世之所谓智者知天下之利害而审乎计之得失如斯而已矣此其为智犹有所穷唯见天下之利而为之唯其害而不为则是有时而穷焉亦不能尽天下之利古之所谓大智者知天下利害得失之计而权之以人是故有所犯天下之至危而卒以成大功者此以其人权之轻敌者败重敌者无成功何者天下未尝有百全之利也举事而待其百全则必有所格是故知吾之所以胜人而人不知其所以胜我者天下莫能敌之昔者晋荀息知虞公必不能用宫之竒齐鲍叔知鲁君必不能用施伯薛公知黥布必不出于上策此三者皆危道也而直犯之彼不知用其所长又不知出吾之所忌是故不可以冒害而就利自三代之亡天下以诈力相并其道术政敎无以相过而能者得之当汉氏之衰豪杰并起而圗天下二袁董吕争为彊暴而孙权刘备又以区区于一隅其用兵制胜固不足以敌曹氏然天下终于分裂讫魏之世而不能一葢尝试论之魏武长于料事而不长于料人是故有所重发而丧其功有所轻为而至于败刘备有葢世之才而无应卒之机方其新破刘璋蜀人未附一日而四五惊斩之不能禁释此时不取而其后遂至于不敢加兵者终其身孙权勇而有谋此不可以声势恐喝取也魏武不用中原之长而与之争于舟楫之间一日一夜行三百里以争利犯此二败以攻孙权是以丧师于赤壁以成呉之强且夫刘备可以急取而不可以缓图方其危疑之间卷甲而趋之虽兵法之所忌可以得志孙权者可以计取而不可以势破也而欲以荆州新附之卒乗胜而取之彼非不知其难特欲侥幸于权之不敢抗也此用之于新造之蜀乃可以逞故夫魏武重发于刘备而丧其功轻为于孙权而至于败此不亦长于料事而不长于料人之过欤嗟夫事之利害计之得失天下之能者举知之而不能权之以人则亦纷纷焉或胜或负争为雄彊而未见其能一也
  古之起自匹夫行伍而取天下者葢必其身有定天下之畧而非沾沾以割据四方为谋者汉唐宋是也魏武帝虽称奸雄其始也辄以倾汉室而代之为谋故其劫天子诛强国并创心割据而二袁吕布非其敌者为其所屏耳宗之雄如备藩之杰起如权其能为之下乎使魏武力奬王室以身下备与权则汉之桓灵之业未必不复振而魏武且为元勲也其去三分天下仅三世而亡相去岂特尺寸哉
  鲁隐公论一
  子瞻得经所载摄主明与季康子一节故其论独刺骨
  鲁隐公元年不书即位摄也公子翚请杀桓公公曰为其少故也吾将授之矣使营莵裘吾将老焉翚惧反谮公于桓而使贼杀公欧阳子曰隐公非摄也使隐而果摄则春秋不书为公春秋书为公则隐公非摄无疑也蘓子曰非也春秋信史也隐摄而桓弑着于史也详矣周公摄而克复子者也以周公薨故不称王隐公摄而不克复子者也以鲁公薨故称公史有谥国有庙春秋独得不称公乎然则隐公之摄也礼欤曰礼也何自闻之曰闻之孔子曾子问曰君薨而世子未生如之何孔子曰卿大夫士从摄主北靣于西阶南何谓摄主曰古者天子诸侯卿大夫之世子未生而死则其弟若兄弟之子以当立者为摄主子生而女也则摄主立男也则摄主退此之谓摄主古之人有为之者季康子是也季桓子且死命其臣正常曰南孺子之子男也则以告而立之女也则肥也可桓子卒康子即位旣塟康子在朝南氏生男正常载以如朝告曰夫子有遗言命其圉臣曰南氏生男则以告于君与夫人而立之今生矣男也敢告康子请退康子之谓摄主古之道也孔子行之自秦汉以来不修是礼而以母后摄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使与闻外事且不可曰牝鸡之晨惟家之索而况可使摄位而临天下乎女子为政而国安唯齐之君王后吾宋之曹髙向也葢亦千一矣自东汉马邓不能无讥而汉吕后魏胡武灵唐武氏之流葢不胜其乱王莽杨坚遂因以易姓由是观之岂若摄主之庻几乎使母后而可信则摄主亦可信也若均之不可信则摄主取之犹吾先君之子孙也不犹愈于异姓之取哉或曰君薨而百官总已以听于冢宰三年安用摄主曰非此之谓也嗣天子长矣宅忧而未出令则以礼摄冡宰若太子未生生而弱未能君也则三伐之礼孔子之学决不以天下付异姓其付之摄主也夫岂非礼而周公行之欤故隐公亦摄主也郑儒之陋者也其传摄主也曰上卿代君听政者也使子生而女则上卿岂继世者乎蘓子曰摄主先王之令典孔子之法言也而世不知习见母后之摄也而以为当然也吾不可不论以待后世之君子
  唐荆川曰先作定论后説原由
  鲁隐公论二
  竒文
  公子翚请杀桓公以求太宰隐公曰为其少故也吾将授之矣使营莵裘吾将老焉翚惧反譛公于桓公而弑之苏子曰盗以兵拟人人必杀之夫岂独其所拟涂之人皆捕击之矣涂之人与盗非仇也以为不击则盗且并杀已也隐公之智曾不若是涂之人也哀哉隐公惠公继室之子也其为非嫡与桓均尔而长于桓隐公追先君之志而授国焉可不谓仁乎惜乎其不敏于智也使隐公诛翚而让桓虽夷齐何以尚兹骊姬欲杀申生而难里克则施优来之二世欲杀扶苏而难李斯则赵髙来之此二人之智若出一人而其受祸亦不少异里克不免于惠公之诛李斯不免于二世之虐皆无足哀者吾独表而出之以为世戒君子之为仁义也非有计于利害然君子之所为义利常兼而小人反是李斯聼赵髙之谋非其本意独畏蒙氏之夺其位故勉而听髙使斯闻髙之言即召百官陈六师而斩之其德于扶蘓岂有旣乎何蒙氏之足忧释此不为而具五刑于市非下愚而何呜呼乱臣贼子犹蝮虵也其所螫草木犹足以杀人况其所噬齧者欤郑小同为髙贵乡公侍中尝诣司马师师有宻防未屏也如厠还问小同见吾防乎曰不见师曰宁我负卿无卿负我遂酖之王允之从王敦夜饮辞醉先寝敦与钱鳯谋逆允之已醒悉闻其言虑敦疑已遂大吐衣靣皆污敦果照视之见允之卧吐中乃已哀哉小同殆哉岌岌乎允之也孔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有以也夫吾读史得鲁隐公晋里克秦李斯郑小同王允之五人感其所遇祸福如此故特书其事后之君子可以览观焉
  宋襄公论
  千古只眼之论自正当
  鲁僖公二十二年冬十有一月巳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宋师败绩春秋书战未有若此之严而尽也苏子曰宋公天子之上公宋先代之后于周为客天子有事膰焉有丧拜焉非列国诸侯之所敢敌也而曰及楚人战于楚蛮夷之国人微者之称以天子之上公而当蛮夷之微者至于败绩宋公之罪葢可见矣而公羊传以为文王之战不过是学者疑焉故不可以不辨宋襄公非独行仁义而不终者也以不仁之资盗仁者之名尔齐宣有牵牛而过堂下者曰牛何之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夫舍一牛于德未有所损益者而孟子予之以王所谓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三代之所共也而宋襄公执鄫子用于次睢之社君子杀一牛之不忍而宋公戕一国君若犬豕然此而忍为之天下孰有不忍者耶之役身败国衂乃欲以不重伤不禽二毛欺诸侯人能紾其兄之臂以取食而能忍饥于壶飱者天下知其不情也桓文之师存亡继絶犹不齿于仲尼之门况用人于夷鬼以求霸而谓之王者之师可乎使鄫子有罪而讨之虽声之诸侯而戮于社天下不以为过若以喜怒兴师则秦缪公获晋侯且犹释之而况敢用诸淫昏之鬼乎以愚观之宋襄公王莾之流襄公以诸侯为可以名得王莾以天下为可以文取也其得丧小大不同其不能欺天下则同也其不鼓不成列不能损襄公之虐其抱孺子以泣不能葢王奔之簒使莾无成则宋襄公襄公得志亦一莾也古人有言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霸襄公行王者之师犹足以当桓文之师一战之余救死扶伤不暇此独妄庸耳齐桓晋文得管仲子犯以兴襄公有一子鱼不能用岂可同日而语哉自古失道之君如是者多矣死而论定未有如宋襄公之欺于后世者也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二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二十九
  明 茅坤 撰
  东坡文钞十三
  论
  伊尹论
  读此而后可以身自信于天下而成不韪之功而行文断续不羁
  办天下之大事者有天下之大节者也立天下之大节者狭天下者也夫以天下之大而不足以动其心则天下之大节有不足立而大事有不足办者矣今夫匹夫匹妇皆知洁亷忠信之为美也使其果洁亷而忠信则其智虑未始不如王公大人之能也唯其所争者止于箪食豆而箪食豆足以动其心则宜其智虑之不出乎此也箪食豆非其道不取则一乡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矣一乡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而不能办一乡之事者未之有也推此而上其不取者愈大则其所办者愈逺矣让天下与让箪食豆无以异也治天下与治一乡亦无以异也然而不能者有所蔽也天下之富是箪食豆之积也天下之大是一乡之推也非千金之子不能运千金之资贩夫贩妇得一金而不知其所措非智不若所居之卑也孟子曰伊尹耕于有莘之野非其道也非其义也虽禄之以天下弗受也夫天下不能动其心是故其才全以其全才而制天下是故临大事而不乱古之君子必有髙世之行非茍求为异而已卿相之位千金之富有所不屑将以自广其心使穷逹利害不能为之芥蔕以全其才而欲有所为耳后之君子葢亦尝有其志矣得失乱其中而荣辱夺其外是以役役至于老死而不暇亦足悲矣孔子叙书至于舜禹臯陶相让之际葢未尝不太息也夫以朝廷之尊而行匹夫之让孔子安取哉取其不汲汲于富贵有以大服天下之心焉耳夫太甲之废天下未尝有是而伊尹始行之天下不以为惊以臣放君天下不以为僭旣放而复立太甲不以为专何则其素所不屑者足以取信于天下也彼其视天下眇然不足以动其心而岂忍以废放其君求利也哉后之君子蹈常而习故惴惴焉惧不免于天下一为希阔之行则天下羣起而诮之不知求其素而以为古今之变时有所不可者亦已过矣夫荆川批断续两字是文家血脉三昧处非荆川不能道
  周公论
  辩
  论周公者多异説何也周公居礼之变而处圣人之不幸宜乎説者之异也凡周公之所为亦不得巳而已矣若得已而不已则周公安得而为之成王幼不能为政周公执其权以王命赏罚天下是周公不得已者如此而巳今儒者曰周公践天子之位称王而朝诸侯则是岂不可以已耶书曰周公位冢宰正百工羣叔流言又曰召公为保周公为师相成王为左右召公不説又曰周公曰王若曰则是周公未尝践天子之位而称王也周公称王则成王宜何称将亦称王耶将不称耶不称则是废也称王则是二王也而周公何以安之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儒者之患患在于名实之不正故亦有以文王为称王者是以圣人为后世之僭君急于为王者耶天下虽乱有王者在而巳自王虽圣人不能以服天下昔髙帝击灭项籍统一四海诸侯大臣相率而帝之然且辞以不德惟陈胜呉广乃嚣嚣乎急于自王而谓文王亦为之耶武王伐商师渡孟津防于牧野其所以称先君之命命于诸侯者葢犹曰文考而已至于武成旣以柴望告天百工奔走受命于周而后称曰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勲由此观之则是武王不敢一日妄尊其先君而况于文王之自王乎诗曰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是亦追称而已矣史记曰妪乎采芑归乎田成子夫田常之时安知其为成子而称之故凡以文王周公为称王者皆过也是资后世之簒君而为之借也陈贾问于孟子曰周公使管蔡监商管蔡以商叛知而使之是不仁不知是不智孟子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从孟子之説则是周公未免于有过也夫管蔡之叛非逆也是其智不足以深知周公而已矣周公之诛非疾之也其势不得不诛也故管蔡非所谓大恶也兄弟之亲而非有大恶则其道不得不封管蔡之封在武王之世也武王之世未知有周公成王之事茍无周公成王之事则管蔡何从而叛周公何从而诛之故曰周公居礼之变而处圣人之不幸也
  管仲论一
  子瞻悲亚夫以下八人不得其死故痛而发论
  郑太子华言于齐桓公请去三族而以郑为内臣公将许之管仲不可公曰诸侯有讨于郑未捷茍有衅从之不亦可乎管仲曰君若绥之以德加之以训辞而率诸侯以讨郑郑将覆亡之不暇岂敢不惧若总其罪人以临之郑有辞矣公辞子华郑伯廼受盟苏子曰大哉管仲之相桓公也辞子华之请而不违曹洙之盟皆盛德之事也齐可以王矣恨其不学道不自诚意正心以刑其国使家有三归之病而国有六嬖之祸故桓公不王而孔子小之然其予之也亦至矣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孟子葢过矣吾读春秋以下史而得七人焉皆盛徳之事可以为万世法又得八人焉皆反是可以为万世戒故具论之太公之治齐也举贤而尚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簒弑之臣天下诵之齐其知之矣田敬仲之始生也周史筮之其奔齐也齐懿氏卜之皆知其当有齐国也簒弑之疑葢萃于敬仲矣然桓公管仲不以是废之廼欲以为卿非盛德能如此乎故吾以谓楚成王知晋之必霸而不杀重耳汉髙祖知东南之必乱而不杀呉王濞晋武帝闻齐王攸之言而不杀刘元海符坚信王猛而不杀慕容垂唐明皇用张九龄而不杀安禄山皆盛德之事也而世之论者则以为此七人者皆失于不杀以啓乱吾以谓不然七人者皆自有以致败亡非不杀之过也齐景公不繁刑重赋虽有田氏齐不可取楚成王不用子玉虽有晋文公兵不败汉景帝不害吴太子不用鼂错虽有呉王濞无自发晋武帝不立孝惠虽有刘元海不能乱符坚不贪江左虽有慕容垂不能叛明皇不用李林甫杨国忠虽有安禄山亦何能为秦之由余汉之金日防唐之李光弼浑瑊之流皆蕃种也何负于中国哉而独杀元海禄山乎且夫自今而言之则元海禄山死有余罪自当时而言之则不免为杀无罪岂有天子杀无罪而不得罪于天者上失其道涂之人皆敌国也天下豪杰其可胜旣乎汉景帝以鞅鞅而杀周亚夫曹操以名重而杀孔融晋武帝以卧龙而杀嵇康晋景帝亦以名重而杀夏侯宋明帝以族大而杀王彧齐后主以謡言而杀斛律光唐太宗以防而杀李君羡武后亦以謡言而杀裴炎世皆以为非也此八人者当时之虑岂非忧国备乱与忧元海禄山者同乎乆矣世之以成败为是非也故夫嗜杀人者必以邓侯不杀楚子为口实以邓之微无故杀大国之君使楚人举国而仇之其亡不愈速乎吾以谓为天下如养生爱国备乱如服药养生者不过慎起居饮食节声色而已节慎在未病之前而服药在已病之后今吾忧寒疾而先服乌喙忧热疾而先服甘遂则病未作而药杀人矣彼八人者皆未病而服药者也
  管仲论二
  蘓公以繁而曲为守以简而直为决胜未尽兵之情
  尝读周官司马法得军旅什伍之数其后读管夷吾书又得管子所以变周之制葢王者之兵出于不得巳而非以求胜敌也故其为法要以不可败而已至于桓文非决胜无以定霸故其法在必胜繁而曲者所以为不可败也简而直者所以为必胜也周之制万二千五百人而为军万之有二千二千之有五百其数竒而不齐唯其竒而不齐是以知其繁且曲也今夫天度三百六十均之十二辰辰得三十者此其正也五日四分之一者此其竒也使天度而无竒则千载之日虽妇人孺子皆可以坐而计唯其竒而不齐是故巧厯有所不能尽也圣人知其然故为之章防统元以尽其数以极其变司马法曰五人为伍五伍为两万二千五百人而为军二百五十十取三焉而为竒其余七以为正四竒四正而八阵生焉夫以万二千五百人而均之八阵之中宜其有竒而不齐者是以多为之曲折以尽其数以极其变钩聮蟠踞各有条理故三代之兴治其兵农军赋皆数十百年而后得志于天下自周之亡秦汉阵法不复三代其后诸葛孔明独识其遗制以为可用以取天下然相持数嵗魏人不敢决战而孔明亦卒无尺寸之功岂八阵者先王所以为不可败而非以逐利争胜者邪若夫管仲之制其兵可谓截然而易晓矣三分其国以为三军五人为轨轨有长十轨为里里有司四里为连连有长十连为乡乡有乡良人五乡一帅万人而为一军公将其一髙子国子将其二三军三万人如贯绳如画棊局防畅洞逹虽有智者无所施其巧故其法令简一而民有余力以致其死昔者尝读左氏春秋以为丘明最好兵法葢三代之制至于列国犹有存者以区区之郑而鱼丽鵞鹳之阵见于其书及至管仲相桓公南伐楚北伐孤竹九合诸侯威震天下而其军垒阵法不少槩见者何哉葢管仲欲以嵗月服天下故变古司马法而为是简畧速胜之兵是以莫得而见其法也其后呉晋争长于黄池王孙雄敎夫差以三万人压晋垒而阵百人为行百行为阵阵皆彻行无有隐蔽援桴而鼓之勇怯尽应三军皆哗晋师大骇卒以得志由此观之不简而直不可以决胜深惟后世不达繁简之宜以取败亡而三代什伍之数与管子所以治齐之兵者虽不可尽用而其近于繁而曲者以之固守近于简而直者以之决战则庻乎其不可败而有所必胜矣
  范文子论
  论用兵之胜而败之处反覆痛快长公葢亦鉴于当时熈河之役故云
  鄢陵之役楚晨压晋师而阵诸将请从之范文子独不欲战晋卒败楚楚子伤目子反殒命苏子曰料敌势彊弱而知师之胜负此将率之能也不求一时之功爱君以德而全其宗嗣此社稷之臣也鄢陵之役范文子独不欲战晋卒败楚范文子疑若懦而无谋者矣然不及一年三郤诛厉公杀胥童死栾书中行偃几不免于祸晋国大乱鄢陵之功实使之然也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功非常之功圣人所甚惧也明月之珠夜光之璧无因而至前匹夫犹或按劒而况非常之功乎故圣人必自反曰此天之所以厚于我乎抑天之祸予也故虽有大功而不忘戒惧中常之主鋭于立事忽于天戒日寻干戈而残民以逞天欲全之则必折其萌芽挫其锋芒使知其所悔天欲亡之则必先之以羙利诱之以得志使之有功以骄士玩于寇讐而悔其民人至于亡国杀身而不悟者天絶之也呜呼小民之家一朝而获千金非有大福必有大咎何则彼之所获者终日勤劳不过数金耳所得者微故所用狭无故而得千金岂不骄其志丧其所守哉由是言之天下者得之艰难则失之不易得之旣易则失之亦然汉髙皇帝之得天下亲冐矢石与秦楚争转战五年未尝得志比定天下复有平城之围故终其身不事逺畧民亦不劳继之文景不言兵唐太宗举晋阳之师破窦建德虏王世充所过者下易于破竹然天下始定外攘四夷伐髙昌破突厥终其身师旅不解几至于乱者以其亲见取天下之易也故兵之胜败足以为国之彊弱而国之彊弱足以为治乱之兆葢有胜而亡有败而兴者矣防稽之栖而句践以伯黄池之防而夫差以亡有以使之也夫虢公败戎于桑田晋卜偃知其必亡曰是天夺之鉴而益其疾也晋果灭虢此范文子所以不得不諌谏而不纳而又有功敢逃其死哉彼其不死则厉公逞志必先图于范氏赵盾之事可见矣赵盾虽免于死而不免于恶名则范文子之智过于赵宣子逺矣
  范蠡论
  文如酷吏虽蠡亦何辞
  越旣灭吴范蠡以为句践为人长颈鸟喙可以共患难不可与共逸乐乃以其私徒属浮海而行至齐以书遗大夫种曰蜚鸟尽良弓藏狡兎死走狗烹子可以去矣苏子曰范蠡独知相其君而巳以吾相蠡蠡亦鸟喙也夫好货天下贱士也以蠡之贤岂聚敛积实者何至耕于海濵父子力作以营千金屡散而复积此何为者哉岂非才有余而道不足故功成名遂身退而心终不能自放者乎使句践有大度能始终用蠡蠡亦非清净无为以老于越者也吾故曰蠡亦鸟喙也鲁仲连旣退秦军平原君欲封连以千金为寿连笑曰所贵于天下士者为人排难解纷而无所取也卽有取是商贾之事连不忍为也遂去终身不复见逃隐于海上曰吾与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使范蠡之去如仲连则去圣人不逺矣呜呼春秋以来用舍进退未有如蠡之全者也而不足于此吾是以累叹而深悲焉
  伍子胥论
  楚平王旣杀伍奢伍尚而伍子胥亡入呉事吴王阖闾及楚平王卒子昭王立后子胥与孙武兴兵及唐蔡伐楚来汉水而阵楚大败于是呉王乗胜而前五战遂至郢楚昭王出亡呉兵入郢子胥求昭王旣不得乃掘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以报父兄之讐苏子曰子胥种蠡皆人杰而扬雄曲士也欲以区区之学瑕疵此三人者以三谏不去鞭尸借馆为子胥之罪以不彊諌句践而栖之防稽为种蠡之过雄闻古有三諌当去之説卽欲以律天下士岂不陋哉三諌而去为人臣交浅者言也如宫之竒泄冶乃可耳至如子胥呉之宗臣与国存亡者也去将安往哉百谏不听继之以死可也孔子去鲁未尝一谏又安用三父受诛子复讐礼也生则斩首死则鞭尸发其至痛无所择也是以昔之君子皆哀而恕之雄独非人子乎至于借馆阖闾与羣臣之罪非子胥意也句践困于防稽乃能用二子若先战而彊諌以死之则雄又当以子胥之罪罪之矣
  孙武论一
  行文好而未中孙武之病
  古之言兵者无出于孙子矣利害之相权竒正之相生战守攻围之法葢以百数虽欲加之而不知所以加之矣然其所短者智有余而未知其所以用智此岂非其所大阙欤夫兵无常形而逆为之形胜无常处而多为之地是以其説屡变而不同纵横委曲期于避害而就利杂然举之而听用者之自择也是故不难于用而难于择择之为难者何也鋭于西而忘于东见其利而不见其所穷得其一説而不知其又有一説也此岂非用智之难欤夫智本非所以敎人以智而敎人者是君子之急于有功也变诈汨其外而无守于其中则是五尺童子皆欲为之使人勇而不自知贪而不顾以防于难则有之矣深山大泽有天地之寳无意于寳者得之操舟于河舟之逆顺与水之曲折忘于水者见之是故惟天下之至亷为能贪惟天下之至静为能勇惟天下之至信为能诈何者不役于利也夫不役于利则其见之也明见之也明则其发之也果古之善用兵者见其害而后见其利见其败而后见其成其心闲而无事是以若此明也不然兵未交而先志于得则将临事而惑虽有大利尚安得而见之若夫圣人则不然居天下于贪而自居于亷故天下之贪者皆可得而用居天下于勇而自居于静故天下之勇者皆可得而役居天下于诈而自居于信故天下之诈者皆可得而使天下之人欲有功于此而卽以此自居则功不可得而成是故君子居晦以御明则明者毕见居阴以御阳则阳者毕赴夫然后孙子之智可得而用也易曰介于石不终日贞吉君子方其未发也介然如石之坚若将终身焉者及其发也不终日而作故曰不役于利则其见之也明见之也明则其发之也果今夫世俗之论则不然曰兵者诡道也非贪无以取非勇无以得非诈无以成亷静而信者无用于兵者也嗟夫世俗之説行则天下纷纷乎如鸟兽之相搏婴儿之相击强者伤弱者废而天下之乱何从而已乎
  孙武论二
  此篇是借题説自家议论
  夫武战国之将也知为呉虑而已矣是故以将用之则可以君用之则不可今其书十三篇小至部曲营垒刍粮器械之间而大不过于攻城防国用间之际葢亦尽于此矣天子之兵天下之势武未及也其书曰将能而君不御者胜为君而言者有此而巳窃以为天子之兵莫大于御将天下之势莫大于使天下乐战而不好战夫天下之患不在于防贼亦不在于敌国患在于将帅之不力而以宼贼敌国之势内邀其君是故将帅多而敌国愈彊兵加而宼贼愈坚敌国愈彊而防贼愈坚则将帅之权愈重将帅之权愈重则爵赏不得不加夫如此则是盗贼为君之患而将帅利之敌国为君之讐而将帅幸之举百倍之势而立毫芒之功以借其口而邀利于其上如此而天下不亡者特有所待耳昔唐之乱始于明皇自肃宗复两京而不能乗胜并力尽取河北之盗德宗收潞博几定魏地而不能斩田悦于孤穷之中至于宪宗天下畧平矣而其余孽之存者终不能尽去夫唐之所以屡兴而终莫之振者何也将帅之臣养防以自封也故曰天子之兵莫大于御将御将之术开之以其所利而授之以其所忌如良医之用药鸟喙蝮蝎皆得自效于前而不敢肆其毒何者授之以其所畏也宪宗将讨刘辟以为非髙崇文则莫可用而刘澭者崇文之所忌也故告之曰辟之不克将澭实汝代是以崇文决战不旋踵擒刘辟此天子御将之法也夫使天下乐战而不好战者何也天下不乐战则不可与从事于危好战则不可与从事于安昔秦人之法使吏士自为战战胜而利归于民所得于敌者卽以有之使民之所以养生送死者非杀敌无由取也故其民以好战幷天下而亦以亡夫始皇虽巳堕名城杀豪杰销锋镝而民之好战之心嚣然其未已也是故不可与休息而至于亡若夫王者之民要在于使之知爱其上而讐其敌使之知其上之所以驱之于战者凡皆以为我也是以乐其战而甘其死至于其战也务胜敌而不务得财其赏也发公室而行之于庙使其利不在于杀人是故其民不志于好战夫然后可以作之于安居之中而休之于争夺之际可与安可与危而不可与乱此天下之势也
  论孙武而发武之兵书之所不及葢亦鉴宋之御将之无法而其士卒狃于弱而不能战之故也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二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三十
  明 茅坤 撰
  东坡文钞十四
  论
  乐毅论
  霸者之论自是刺骨
  自知其可以王而王者三王也自知其不可以王而霸者五霸也或者之论曰图王不成其犹可以霸呜呼使齐桓晋文而行汤武之事将求亡之不暇虽欲霸可得乎夫王道者不可以小用也大用则王小用则亡昔者徐偃王宋襄公尝行仁义矣然终以亡其身丧其国者何哉其所施者未足以充其所求也故夫有可以得天下之道而无取天下之心乃可与言王矣范蠡留侯虽非汤武之佐然亦可谓刚毅果敢卓然不惑而能有所必为者也观吴王困于姑苏之上而求哀请命于句践句践欲赦之彼范蠡者独以为不可援桴进兵卒刎其颈项籍之解而东髙帝亦欲罢兵归国留侯谏曰此天亡也急击勿失此二人者以为区区之仁义不足以易吾之大计也嗟夫乐毅战国之雄未知大道而窃尝闻之则足以亡其身而巳矣论者以为燕惠王不肖用反间以骑劫代将卒走乐生此其所以无成者出于不幸而非用兵之罪然当时使昭王尚在反间不得行乐毅终亦必败何者燕之并齐非秦楚三晋之利今以百万之师攻两城之残冦而数嵗不决师老于外此必有乗其虚者矣诸侯乗之于内齐撃之于外当此时虽太公穰苴不能无败然乐毅以百倍之众数嵗而不能下两城者非其智力不足葢欲以仁义服齐之民故不忍急攻而至于此也夫以齐人苦湣王之强暴乐毅茍退而休兵治其政令寛其赋役反其田里安其老幼使齐人无复鬭志则田单者独谁与战哉奈何以百万之师相持而不决此固所以使齐人得徐而为之谋也当战国时兵彊相吞者岂独在我以燕齐之众压其城而急攻之可灭此而后食其谁曰不可呜呼欲王则王不王则审所处无使两失焉而为天下笑也
  乐毅去赵后累数十年其子与孙功名不灭而汉髙帝之兴犹向往之大畧毅之风度亦似可倾动天下者故其余风不衰
  商君论
  多名言
  商鞅用于秦变法定令行之十年秦民大悦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鬭秦人富彊天子致胙于孝公诸侯毕贺苏子曰此皆战国之游士邪説诡论而司马迁闇于大道取以为史吾尝以为迁有大罪二其先黄老后六经退处士进奸雄葢其小小者耳所谓大罪二则论商鞅桑宏羊之功也自汉以来学者耻言商鞅桑宏羊而世主独甘心焉皆阳讳其名而隂用其实甚者则名实皆宗之庶防其成功此则司马迁之罪也秦固天下之彊国而孝公亦有志之君也修其政刑十年不为声色畋游之所败虽微商鞅有不富彊乎秦之所以富彊者孝公务本力穑之效非鞅流血刻骨之功也而秦之所以见疾于民如豺狼毒药一夫作难而子孙无遗种则鞅实使之至于桑羊斗筲之才穿窬之智无足言者而迁称之曰不加赋而上用足善乎司马光之言也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譬如雨泽夏涝则秋旱不加赋而上用足不过设法隂夺其民其害甚于加赋也二子之名在天下者如蛆蝇粪秽也言之则汚口舌书之则汚简牍二子之术用于世者灭国残民覆族亡躯者相踵也而世主独甘心焉何哉乐其言之便巳也夫尧舜禹世主之父师也谏臣拂士世主之药石也恭敬慈俭勤劳忧畏世主之绳约也今使世主日临父师而亲药石履绳约非其所乐也故为商鞅桑羊之术者必先鄙尧笑舜而陋禹也曰所谓贤王者専以天下适巳而巳此世主之所以人人甘心而不悟也世有食钟乳乌喙而纵酒色以求长年者葢始于何晏晏少而富贵故服寒食散以济其欲无足怪者彼其所为足以杀身灭族者日相继也得死于寒食散岂不幸哉而吾独何为效之世之服寒食散疽背呕血者相踵也用商鞅桑宏羊之术破国亡宗者皆是也然而终不悟者乐其言之美便而忘其祸之惨烈也
  战国任侠论
  或谓唐末之厐勋五代之樊若水皆客游类
  春秋之未至于战国诸侯卿相皆争养士自谋夫説客谈天雕龙坚白同异之流下至撃剑扛鼎鸡鸣狗盗之徒莫不靡衣玉食以馆于上者何可胜数越王句践有君子六千人魏无忌齐田文赵胜黄歇吕不韦皆有客三千人而田文招致任侠奸人六万家于薛齐稷下谈者亦千人魏文侯燕昭王太子丹皆致客无数下至秦汉之间张耳陈余号多士宾客厮养皆天下豪杰而田横亦有士五百人其略见于传记者如此度其余当倍官吏而半农夫也此皆奸民蠧国者民何以支而国何以堪乎苏子曰此先王之所不能免也国之有奸也犹乌兽之有猛鸷昆虫之有毒螫也区处条理使各安其处则有之矣锄而尽去之则无是道也吾考之世变知六国之所以久存而秦之所以速亡者葢出于此不可以不察也夫智勇辩力此四者皆天民之秀杰者也类不能恶衣食以养人皆役人以自养者也故先王分天下之富贵与此四者共之此四者不失軄则民靖矣四者虽异先王因俗设法使出于一三代以上出于学战国至秦出于客汉以后出于郡县吏魏晋以来出于九品中正隋唐至今出于科举虽不尽然取其多者论之六国之君虐用其民不减始皇二世然当是时百姓无一人叛者以凡民之秀杰者多以客养之不失职也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鲁无能为者虽欲怨叛而莫为之先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亡也始皇初欲逐客用李斯之言而止既并天下则以客为无用于是任法而不任人谓民可以恃法而治谓吏不必才取能守吾法而已故堕名城杀豪杰民之秀异者散而归田畆向之食于四公子吕不韦之徒者皆安归哉不知其能槁项黄馘以老死于布褐乎即将辍耕太息以俟时也秦之乱虽成于二世然使始皇知畏此四人者有以处之使不失軄秦之亡不至若是速也纵百万虎狼于山林而饥渇之不知其将噬人世以始皇为智吾不信也楚汉之祸生民尽矣豪杰宜无防而代相陈豨从车千乗萧曹为政莫之禁也至文景武之世法令至宻然吴濞淮南梁王魏其武安之流皆争致宾客世主不问也岂惩秦之祸以为爵禄不能尽縻天下士故少寛之使得或出于此也邪若夫先王之政则不然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呜呼此岂秦汉之所及也哉
  范増论
  増之罪案一一刺骨
  汉用陈平计间疎楚君臣项羽疑范増与汉有私稍夺其权増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卒伍归未至彭城疽发背死苏子曰増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杀増独恨其不蚤耳然则当以何事去増劝羽杀沛公羽不聴终以此失天下当于是去耶曰否増之欲杀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杀犹有人君之度也増曷为以此去哉易曰知防其神乎诗曰相彼雨雪先集维霰増之去当于羽杀卿子冠军时也陈涉之得民也以项燕扶苏项氏之兴也以立楚怀王孙心而诸侯叛之也以弑义帝且义帝之立増为谋主矣义帝之存亡岂独为楚之盛衰亦増之所与同祸福也未有义帝亡而増独能久存者也羽之杀卿子冠军也是弑义帝之兆也其弑义帝则疑増之本也岂必待陈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后防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后防入之陈平虽智安能间无疑之主哉吾尝论义帝天下之贤主也独遣沛公入关而不遣项羽识卿子冠军于稠人之中而擢以为上将不贤而能如是乎羽既矫杀卿子冠军义帝必不能堪非羽弑帝则帝杀羽不待智者而后知也増始劝项梁立义帝诸侯以此服从中道而弑之非増之意也夫岂独非其意将必力争而不聴也不用其言而杀其所立羽之疑増必自是始矣方羽杀卿子冠军増与羽比肩而事义帝君臣之分未定也为増计者力能诛羽则诛之不能则去之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増年巳七十合则留不合则去不以此时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陋矣虽然増髙帝之所畏也増不去项羽不亡呜呼増亦人杰也哉
  留侯论
  此文只是一意反覆滚滚议论然子瞻胸中见解亦本黄老来也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鬭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逺也夫子房受书于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隐君子者出而试之观其所以微见其意者皆圣贤相与警戒之义世不察以为鬼物亦巳过矣且其意不在书当韩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锯鼎镬待天下之士其平居无罪夷灭者不可胜数虽有贲育无所复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锋不可犯而其势未可乗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撃之间当此之时子房之不死者其间不能容发葢亦巳危矣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何者其身之可爱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葢世之才不为伊尹太公之谋而特出于荆轲聂政之计以侥幸于不死此圯上之老人所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鲜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楚庄王伐郑郑伯肉袒牵羊以逆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舎之句践之困于防稽而归臣妾于吴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报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刚也夫老人者以为子房才有余而忧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刚鋭之气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何则非有平生之素卒然相遇于草野之间而命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帝之所不能惊而项籍之所不能怒也观夫髙帝之所以胜而项籍之所以败者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巳矣项籍惟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髙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毙此子房教之也当淮隂破齐而欲自王髙祖发怒见于辞色由此观之犹有刚彊不忍之气非子房其谁全之太史公疑子房以为魁梧竒伟而其状貌乃如妇人女子不称其志气呜呼此其所以为子房欤
  王遵岩曰此文若断若续变幻不羁曲尽操纵之妙
  贾谊论
  细观此文子瞻髙于贾生一格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夫君子之所取者逺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有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逺过得君如汉文犹且以不用死然则是天下无尧舜终不可以有所为耶仲尼圣人歴试于天下茍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彊扶持庶防一日得行其道将之荆先之以子夏申之以冉有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犹曰王其庶防召我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舎我其谁哉而吾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雄又皆髙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巳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惟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悲郁愤闷趯然有逺举之志其后卒以自伤哭泣至于夭絶是亦不善处穷者也夫谋之一不见用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黙黙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古之人有髙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是故非聪明睿哲不惑之主则不能全其用古今称符坚得王猛于草茅之中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以此哉愚深悲贾生之志故备论之亦使人君得如贾谊之臣则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而为贾生者亦慎其所发哉
  荆川曰不能深交绛灌不知黙黙自待本是两柱而文字浑融不见踪迹
  王遵岩曰谓贾生不能用汉文直是説得贾生倒而文字飜覆变幻无限烟波
  鼂错论
  于错之不自将而为居守处寻一破绽作议论却好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于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于治平之安而不吾信唯仁人君子豪杰之士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茍以求名者之所能也天下治平无故而发大难之端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能免难于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责则天下之祸必集于我昔者鼂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诸侯并起以诛错为名而天子不察以错为説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而不知错之有以取之也古之立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凿龙门决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葢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所是以得至于成功夫以七国之彊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错不于此时捐其身为天下当大难之冲而制吴楚之命乃为自全之计欲使天子自将而已居守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巳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之至安已为难首择其至安而遗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惋而不平者也当此之时虽无袁盎错亦未免于祸何者巳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巳难之矣而重违其议是以袁盎之説得行于其间使吴楚反错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使不至于累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虽有百袁盎可得而间哉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使错自将而撃吴楚未必无功唯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乗其隙错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祸欤
  错之误误在以旧有怨于盎而欲借吴之反以诛之此所谓自发杀机也鬼瞰其室矣何者以错之学本刑名故也
  霍光论
  光总只是一个凝重故干了大事
  古之人惟汉武帝号知人葢其平生所用文武将帅郡国邉鄙之臣左右侍从隂阳律厯博学之士以至钱谷小吏治刑狱使絶域者莫不获尽其才而各当其处然犹有所试其功效着见天下之所共知而信者至于霍光先无尺寸之功而才气数术又非有以大过于羣臣而武帝擢之于稠人之中付以天下后世之事而霍光又能忘身一心以辅幼主处于废立之际其举措甚闲而不乱此其故何也夫欲有所立于天下撃搏进取以求非常之功者则必有卓然可见之才而后可以有望于其成至于捍社稷托幼子此其难者不在乎才而在乎节不在乎节而在乎气天下固有能办其事者矣然才髙而位重则有侥幸之心以一时之功而易万世之患故曰不在乎才而在乎节古之人有失之者司马仲达是也天下亦有忠义之士可托以死生之间而不忍负者矣然狷介防洁不为不义则轻死而无讳能杀其身而不能全其国故曰不在乎节而在乎气古之人有失之者晋荀息是也夫霍光者才不足而气节有余此武帝之所为取也书曰如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巳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保我子孙黎民嗟夫此霍光之谓欤使霍光而有他技则其心安能休休焉容天下之才而乐天下之彦圣不忌不克若自巳出哉才者争之端也夫惟圣人在上驱天下之人各走其軄而争用其所长茍以人臣之势而居于廊庙之上以捍卫幼冲之君而以区区之才与天下争能则奸臣小人有以乗其隙而夺其权矣霍光以匹夫之微而操生杀之柄威葢人主而贵震于天下其所以歴事三主而终其身天下莫与争者以其无他技而武帝亦以此取之欤
  诸葛亮论
  行文好而以间疏丕植为谋终似画饼
  取之以仁义守之以仁义者周也取之以诈力守之以诈力者秦也以秦之所以取取之以周之所以守守之者汉也仁义诈力杂用以取天下者此孔明之所以失也曹操因衰乗危得逞其奸孔明耻之欲信大义于天下当此时曹公威震四海东据许兖南牧荆豫孔明之所恃以胜之者独以其区区之忠信有以激天下之心耳夫天下防隅节槩慷慨死义之士固非心服曹氏也特以威劫而强臣之闻孔明之风宜其千里之外有响应者如此则虽无措足之地而天下固为之用矣且夫杀一不义而得天下有所不为而后天下忠臣义士乐为之死刘表之丧先主在荆州孔明欲袭杀其孤先主不忍也其后刘璋以好逆之至蜀不数月扼其吭拊其背而夺之国此其与曹操异者防希矣曹刘之不敌天下之所知也言兵不若曹操之多言地不若曹操之广言战不若曹操之能而有以一胜之者区区之忠信也孔明迁刘璋既巳失天下义士之望乃始治兵振旅为仁义之师东向长驱而欲天下响应葢巳难矣曹操既死子丕代立当此之时可以计破也何者操之临终召丕而属之植未尝不以谭尚为戒也而丕与植终于相残如此此其父子兄弟且为寇讐而况能以得天下英雄之心哉此有可间之势不过捐数十万金使其大臣骨肉内自相残然后举兵而伐之此髙祖所以灭项籍也孔明既不能全其信义以服天下之心又不能奋其智谋以絶曹氏之手足宜其屡战而屡却哉故夫敌直可间之势而不间者汤武行之为失义非汤武而行之为失机此仁人君子之大患也吕温以为孔明承桓灵之后不可彊民以思汉欲其播告天下之民且曰曹氏利汝吾事之害汝吾诛之不知蜀之与魏果有以大过之乎茍无以大过之而又决不能事魏则天下安肯以空言竦动哉呜呼此书生之论可言而不可用也苏长公所罪孔明之取刘璋与其不能行间丕植一节愚未敢信但其将略一节愚窃谓其可以守国而非所以取天下者大略先主之顾草庐数言之间巳了一生功案矣何则孔明节制之谋胜而挥攉之气寡即其生平用兵之失有三当闗公之镇夏口也何以不虞吴人之议其后而闗之既没先主流涕出师所谓愤兵矣甚且连营七百余里巳犯兵家大忌何以黙无一言从中止之至于频年出军祁山而于魏延所请提劲卒五千间道袭破关中出与孔明相合此亦屠龙搏虎手也孔明又何以纡徐不用呜呼以禅之孱弱原无能恢复大汉者即如孔明所云鞠躬尽瘁死而后巳其志虽勤而其略岂足以定天下者哉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三十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三十一
  明 茅坤 撰
  东坡文钞十五
  论
  孔子论
  孔子之所以圣不尽于用鲁而子瞻于孔子之用鲁已见得分明
  鲁定公十三年孔子言于公曰臣无藏甲大夫无百雉之城使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于是叔孙氏先堕郈季氏将堕费公山弗狃叔孙辄率费人袭公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孔子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二子奔齐遂堕费将堕成公敛处父以成叛公围成弗克或曰殆哉孔子之为政也亦危而难成矣孔融曰古者王畿千里寰内不以封建诸侯曹操疑其论建渐广遂杀融融特言之耳安能为哉操以为天子有千里之畿将不利已故杀之不旋踵季氏亲逐昭公公死于外从公者皆不敢入虽子家羁亦亡季氏之忌克忮害如此虽地势不及曹氏然君臣相猜葢不减操也孔子安能以是时堕其名都而出其藏甲也哉考于春秋方是时三桓虽若不悦然莫能违孔子也以为孔子用事于鲁得政与民而三桓畏之欤则季桓子之受女乐也孔子不能却之矣彼妇之口可以出走是孔子畏季氏季氏不畏孔子也夫孔子盍姑修其政刑以俟三桓之隙也哉苏子曰此孔子之所以圣也葢田氏六卿不服则齐晋无不亡之道三桓不臣则鲁无可治之理孔子之用于世其政无急于此者矣彼晏婴者亦知之曰田氏之僭惟礼可以已之在礼家施不及国大夫不收公利齐景公曰善哉吾今而后知礼之可以为国也婴能知之而莫能为之婴非不贤也其浩然之气以直养而无害塞乎天地之间者不及孔孟也孔子以覊旅之臣得政期月而能举治世之礼以律亡国之臣堕名都出藏甲而三桓不疑其害已此必有不言而信不怒而威者矣孔子之圣见于行事至此为无疑也婴之用于齐也乆于孔子景公之信其臣也愈于定公而田氏之祸不少衰吾是以知孔子之难也孔子以哀公十六年卒十四年陈恒弑其君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请讨之吾是以知孔子之欲治列国之君臣使如春秋之法者至于老且死而不忘也或曰孔子知哀公与三子之必不从而以礼告也欤曰否孔于实欲伐齐孔子既告公公曰鲁为齐弱乆矣子之伐之将若之何对曰陈恒弑其君民之不予者半以鲁之众加齐之半可克也此岂礼告而已哉哀公患三桓之偪常欲以越伐鲁而去之夫以蛮夷伐国民不予也臯如出公之事断可见矣岂若从孔子而伐齐乎若从孔子而伐齐则凡所以胜齐之道孔子任之有余矣既克田氏则鲁之公室自张三桓不治而自服也此孔子之志也
  子思论
  虽非知思孟之学者而其文自圆
  昔者夫子之文章非有意于文是以未尝立论也所可得而言者唯其归于至当斯以为圣人而已矣夫子之道可由而不可知可言而不可议此其不争为区区之论以开是非之端是以独得不废以与天下后世为仁义礼乐之主夫子既没诸子之欲为书以传于后世者其意皆存乎为文汲汲乎惟恐其汨没而莫吾知也是故皆喜立论论立而争起自孟子之后至于荀卿掦雄皆务为相攻之説其余不足数者纷纭于天下嗟夫夫子之道不幸而有老聃荘周杨朱墨翟田骈慎到申不害韩非之徒各持其私説以攻乎其外天下方将惑之而未知其所适从奈何其弟子门人又内自相攻而不决千载之后学者愈众而夫子之道益晦而不明者由此之故欤昔三子之争起于孟子孟子曰人之性善是以荀子曰人之性恶而杨子又曰人之性善恶混孟子既已据其善是故荀子不得不出于恶人之性有善恶而已二子既已据之是以杨子亦不得不出于善恶混也为论不求其精而务以为异于人则纷纷之説未可以知其所止且夫夫子未尝言性也葢亦尝言之矣而未有必然之论也孟子之所谓性善者皆出于其师子思之书子思之书皆圣人之防言笃论孟子得之而不善用之能言其道而不知其所以为言之名举天下之大而必之以性善之论昭昭乎自以为的于天下使天下之过者莫不欲援弓而射之故夫二子之为异论者皆孟子之过也若夫子思之论则不然曰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圣人之道造端乎夫妇之所能行而极乎圣人之所不能知造端乎夫妇之所能行是以天下无不可学而极乎圣人之所不能知是以学者不知其所穷夫如是则恻隐足以为仁而仁不止于恻隐羞恶足以为义而义不止于羞恶此不亦孟子之所以为性善之论欤子思论圣人之道出于天下之所能行而孟子论天下之人皆可以行圣人之道此无以异者而子思取必于圣人之道孟子取必于天下之人故夫后世之异议皆出于孟子而子思之论天下同是而莫或非焉然后知子思之善为论也
  唐荆川曰借客形主转丸于千仞之上
  孟轲论
  此作似未尽长公平生
  昔者仲尼自卫反鲁网罗三代之旧闻葢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终年不能究其説夫子谓子贡曰赐尔以吾为多学而识之者与非也予一以贯之天下苦其难而莫之能用也不知夫子之有以贯之也是故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法度礼乐刑政与当世之贤人君子百家之书百工之技艺九州之内四海之外九夷八蛮之事荒忽诞谩而不可考者杂然皆列于胸中而有卓然不可乱者此固有以一之也是以博学而不乱深思而不惑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葢尝求之于六经至于诗与春秋之际而后知圣人之道始终本末各有条理夫王化之本始于天下之易行天下固知有父子也父子不相贼而足以为孝矣天下固知有兄弟也兄弟不相夺而足以为悌矣孝悌足而王道备此固非有深远而难见勤苦而难行者也故诗之为敎也使人歌舞佚乐无所不至要在于不失正焉而已矣虽然圣人固有所甚畏也一失容者礼之所由废也一失言者义之所由亡也君臣之相攘上下之相残天下大乱未尝不始于此道是故春秋力争于毫厘之间而深明乎疑似之际截然其有所必不可为也不观于诗无以见王道之易不观于春秋无以知王政之难自孔子没诸子各以所闻著书而皆不得其源流故其言无有綂要若孟子可谓深于诗而长于春秋者矣其道始于至粗而极于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必计至寛而不可犯至密而可乐者此其中必有所守而后世或未之见也且孟子尝有言矣人能充其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其无欲为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窬之类也唯其不为穿窬也而义至于不可胜用唯其未可以言而言可以言而不言也而其罪遂至于穿窬故曰其道始于至粗而极于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必计呜呼此其所以为孟子欤后之观孟子者无观之他亦观诸此而已矣苏氏父子于圣学及老氏之学并未能逹故其议论多渺茫然而行文处特圆矣
  唐荆川曰此篇纵恣不羁
  荀卿论
  以其所传攻其所蔽荀卿当深服
  尝读孔子世家观其言语文章循循莫不有规矩不敢放言髙论言必称先王然后知圣人忧天下之深也茫乎不知其畔岸而非远也浩乎不知其津涯而非深也其所言者匹夫匹妇之所共知而所行者圣人有所不能尽也呜呼是亦足矣使后世有能尽吾説者虽为圣人无难而不能者不失为寡过而已矣子路之勇子贡之辨冉有之智此三者皆天下之所谓难能而可贵者也然三子者毎不为夫子之所悦顔渊黙然不见其所能若无以异于众人者而夫子亟称之且夫学圣人者岂必其言之云尔哉亦观其意之所向而已夫子以为后世必有不足行其説者矣必有窃其説而为不义者矣是故其言平易正直而不敢为非常可喜之论要在于不可易也昔者常怪李斯事荀卿既而焚灭其书大变古先圣王之法于其师之道不啻若冦讐及今观荀卿之书然后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于荀卿而不足怪也荀卿者喜为异説而不让敢为髙论而不顾者也其言愚人之所惊小人之所喜也子思孟轲世之所谓贤人君子也荀卿独曰乱天下者子思孟轲也天下之人如此其众也仁人义士如此其多也荀卿独曰人性恶桀纣性也尧舜伪也由是观之意其为人必也刚愎不逊而自许太过彼李斯者又特甚者耳今夫小人之为不善犹必有所顾忌是以夏商之亡桀纣之残暴而先王之法度礼乐刑政犹未至于絶灭而不可考者是桀纣犹有所存而不敢尽废也彼李斯者独能奋而不顾焚烧夫子之六经烹灭三代之诸侯破壊周公之井田此亦必有所恃者矣彼见其师歴诋天下之贤人自是其愚以为古先圣王皆无足法者不知荀卿特以快一时之论而荀卿亦不知其祸之至于此也其父杀人报仇其子必且行刼荀卿明王道述礼乐而李斯以其学乱天下其髙谈异论有以激之也孔孟之论未尝异也而天下卒无有及者茍天下果无有及者则尚安以求异为哉
  王遵岩曰以异説髙论四字立案煞是荀卿顶门一针而谓李斯焚书破壊先王之法皆出于荀卿此尤是长公深文手段
  韩非论
  韩非于老氏若不相及而太史迁独以为申韩并原于道徳之意东坡亦识得此意
  圣人之所为恶夫异端尽力而排之者非异端之能乱天下而天下之乱所由出也昔周之衰有老荘周列御冦之徒更为虚无淡泊之言而治其猖狂浮游之説纷纭颠倒而卒归于无有由其道者荡然莫得其当是以忘乎富贵之乐而齐乎死生之分此不得志于天下髙世远举之人所以放心而无忧虽非圣人之道而其用意固亦无恶于天下自老之死百余年有商鞅韩非著书言治天下无若刑名之贤及秦用之终于胜广之乱敎化不足而法有余秦以不祀而天下被其毒后世之学者知申韩之罪而不知老荘周之使然何者仁义之道起于夫妇父子兄弟相爱之间而礼法刑政之原出于君臣上下相忌之际相爱则有所不忍相忌则有所不敢不敢与不忍之心合而后圣人之道得存乎其中今老荘周论君臣父子之间泛泛乎若萍游于江湖而适相值也夫是以父不足爱而君不足忌不忌其君不爱其父则仁不足以懐义不足以劝礼乐不足以化此四者皆不足用而欲置天下于无有夫无有岂诚足以治天下哉商鞅韩非求为其説而不得得其所以轻天下而齐万物之术是以敢为残忍而无疑今夫不忍杀人而不足以为仁而仁亦不足以治民则是杀人不足以为不仁而不仁亦不足以乱天下如此则举天下唯吾之所为刀锯斧钺何施而不可昔者夫子未尝一日易其言虽天下之小物亦莫不有所畏今其视天下然若不足为者此其所以轻杀人欤太史迁曰申子畀畀施于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覈少恩皆原于道徳之意尝读而思之事固有不相谋而相感者荘老之后其祸为申韩由三代之衰至于今凡所以乱圣人之道者其弊固已多矣而未知其所终奈何其不为之所也
  扬雄论
  性道自宋儒濓洛以后才説得分明而苏家论性道处不免痴人説梦矣然通篇因主论客因客见主自是文家一法门
  昔之为性论者多矣而不能定于一始孟子以为善而荀子以为恶掦子以为善恶混而韩愈者又取夫三子之説而折之以孔子之论离性以为三品曰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与下愚不移以为三子者皆出乎其中而遗其上下而天下之所是者于愈之説多焉嗟夫是未知乎所谓性者而以夫才者言之夫性与才相近而不同其别不啻若黒白之异也圣人之所与小人共之而皆不能逃焉是真所谓性也而其才固将有所不同今夫木得土而后生雨露风气之所养畅然而遂茂者是木之所同也性也而至于坚者为毂柔者为轮大者为楹小者为桷桷之不可以为楹轮之不可以为毂是岂其性之罪耶天下之言性者皆杂乎才而言之是以纷纷而不能一也孔子所谓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与下愚不移者是论其才也而至于言性则未尝断其善恶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而已韩愈之説则又有甚者离性以为情而合才以为性是故其论终莫能通彼以为性者果泊然而无为耶则不当复有善恶之説苟性而有善恶也则夫所谓情者乃吾所谓性也人生而莫不有饥寒之患牝牡之欲今告乎人曰饥而食渇而饮男女之欲不出于人之性也可乎是天下知其不可也圣人无是无由以为圣而小人无是无由以为恶圣人以其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御之而之乎善小人以是七者御之而之乎恶由此观之则夫善恶者性之所能之而非性之所能有也且夫言性者安以其善恶为哉虽然掦雄之论则固已近之曰人之性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此其所以为异者唯其不知性之不能以有夫善恶而以为善恶之皆出乎性也而已夫太古之初本非有善恶之论唯天下之所同安者圣人指以为善而一人之所独乐者则名以为恶天下之人固将即其所乐而行之孰知夫圣人唯其一人之独乐不能胜天下之所同安是以有善恶之辨而诸子之意将以善恶为圣人之私説不以疎乎而韩愈又欲以书传之所闻一人之事迹而折夫三子之论区区乎以后稷之岐嶷文王之不勤瞽鲧管蔡之迹而明之圣人之论性也将以尽万物之理与众人之所共知者以折天下之疑而韩愈欲以一人之才定天下之性且其言曰今之言性者皆杂乎佛老愈之説以为性之无与乎情而喜怒哀乐皆非性者是愈流入于佛老而不自知也
  唐荆川曰题是掦雄而事辨韩愈亦一体也
  韩愈论
  前后数叚各自为説而纲目整然
  圣人之道有趋其名而好之者有安其实而乐之者珠玑象犀天下莫不好奔走出力争鬬夺取其好之不可谓不至也然不知其所以好之之实至于粟米蔬肉桑麻布帛天下之人内之于口而知其所以为羙被之于身而知其所以为安此非有所役乎其名也韩愈之于圣人之道葢亦知好其名矣而未能乐其实何者其为论甚髙其待孔子孟轲甚尊而拒杨墨佛老甚严此其用力亦不可谓不至也然其论至于理而不精支离荡佚往往自叛其説而不知昔者宰我子贡有若更称其师以为生民以来未有如夫子之盛虽尧舜之贤亦所不及其尊道好学亦已至矣然而君子不以为贵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之污而已矣若夫顔渊岂亦云尔哉葢亦曰夫子循循焉善诱人由此观之圣人之道果不在于张而大之也韩愈者知好其名而未能乐其实者也愈之原人曰天者日月星辰之主也地者山川草木之主也人者殊俗禽兽之主也主而暴之不得其为主之道矣是故圣人一视而同仁笃近而举远夫圣人之所以为异乎墨者以其有别焉耳今愈之言曰一视而同仁则是以待吾人之道待殊俗侍殊俗之道待禽兽也而可乎敎之使有能化之使有知是待人之仁也薄其礼而致其情不责其去而厚其来是待殊俗之仁也杀之有时而用之有节是待禽兽之仁也若之何其一之儒墨之相戾不啻若胡越而其疑似之间相去不能以髪宜乎愈之以为一也孔子曰泛爱众而亲仁仁者之为亲则是孔子不兼爱也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神不可知而祭者之心以为如其存焉则是孔子不明鬼也儒者之患患在于论性以为喜怒哀乐皆出于情而非性之所有夫有喜有怒而后有仁义有哀有乐而后有礼乐以为仁义礼乐皆出于情而非性则是相率而叛圣人之敎也老子曰能婴儿乎喜怒哀乐茍不出乎性而出乎情则是相率而为老子之婴儿也儒者或曰老易夫易岂老子之徒欤而儒者至有以老子説易则是离性以为情者其弊固至此也嗟夫君子之为学知其人之所长而不知其弊岂可谓善学耶
  唐荆川曰此文截然四叚而纲整目乱细观此文体乃絶是摸拟原道为之坡翁之滑稽若此予窃以愈之辟佛老也特其门戸之间而东坡所论亦犹不得乎其门而为之言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三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三十二
  明 茅坤 撰
  东坡文钞十六
  论
  书论
  挈出一事作议论三四层跌入极有法度
  愚读史记商君列传观其改法易令变更秦国之风俗诛秦民之议令者以数千人黥太子之师杀太子之傅而后法令大行葢未尝不壮其勇而有决也曰嗟夫世俗之人不可以虑始而可乐成也使天下之人各陈其所知而守其所学以议天子之事则事将有格而不得成者然及观三代之书至其将有以矫拂世俗之际则其所以告谕天下者常丁宁激切亹亹而不倦务使天下尽知其君之心而又从而折其不服之意使天下皆信以为如此而后从事其言回曲宛转譬如平人自相议论而诘其是非愚始读而疑之以为近于濡滞迂逺而无决然其使天下乐从而无黾勉不得已之意其事既发而无纷纷异同之论此则王者之意也故常以为当尧舜之时其君臣相得之心欢然乐而无间相与吁俞嗟叹唯诺于朝廷之中不啻若朋友之亲虽其有所相是非论辨以求曲直之际当亦无足怪者及至汤武征伐之际周旋反覆自述其用兵之意以明晓天下此又其势然也惟其天下既安君民之势阔逺而不同天下有所欲为而其匹夫匹妇私有异论于天下以龃龉其上之画防令之而莫肯聴当此之时刑驱而势胁之天下夫谁敢不听从而上之人优游而徐譬之使之信之而后从此非王者之心谁能处而待之而不倦欤葢盘庚之迁天下皆咨嗟而不悦盘庚为之称其先王盛徳明圣而犹五迁以至于今今不承于古恐天之防弃汝命不救汝死既又恐其不从也则又曰汝罔暨余同心我先后将降尔罪暨乃祖先父亦将告我髙后曰作大戮于朕孙葢其所以开其不悟之心而谕之以其所以当然者如此其详也若夫商君则不然以为要使汝获其利而何防乎吾之所为故无所求于众人之论而亦无以告谕天下然其事亦终于有成是以后世之论以为三代之治柔懦不决然此乃王霸之所以为异也夫三代之君惟不忍鄙其民而欺之故天下有故而其议及于百姓以观其意之所向及其不可聴也则又反覆而谕之以穷极其説而服其不然之心是以其民亲而爱之呜呼此王霸之所为不同也哉
  长公有感于商君变法之骤故于商周之书所以告戒其民处反覆为论要之王道以得民为本故易曰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又曰巳日乃孚而鲁论亦曰君子信而后劳其民先王之使民原如此此篇纡徐曲折然亦稍开衰宋之门户矣
  礼论
  文特纡徐曲折可诵然言礼而于器之异宜何关于礼之大者
  昔者商周之际何其为礼之易也其在宗庙朝廷之中笾豆簠簋牛羊酒醴之荐交于堂上而天子诸侯大夫卿士周旋揖让献酬百拜乐作于下礼行于上雍容和穆终日而不乱夫古之人何其知礼而行之不劳也当此之时天下之人惟其习惯而无疑衣服器皿冠冕佩玉皆其所常用也是以其人入于其间耳目聪明而手足无所忤其身安于礼之曲折而其心不乱以能深思礼乐之意故其亷耻退让之节睟然见于面而盎然发于其躬夫是以能使天下观其行事而忘其暴戾鄙野之气至于后世风俗变易更数千年以至于今天下之事巳大异矣然天下之人尚皆记録三代礼乐之名详其节目而习其俯仰冠古之冠服古之服而御古之器皿伛偻拳曲劳苦于宗庙朝廷之中区区而莫得其纪交错纷乱而不中节此无足怪也其所用者非其素所习也而彊使焉甚矣夫后世之好古也昔者上古之世葢尝有巢居穴处汗樽抔饮燔黍捭豚篑桴土鼔而以为是足以养生送死而无以加之者矣及其后世圣人以为不足以大利于天下是故易之以宫室新之以笾豆鼎俎之器以济天下之所不足而尽去太古之法惟其祭祀以交于鬼神乃始荐其血毛豚解而腥之体解而爓之以为是不忘本而非以为后世之礼不足用也是以退而体其犬豕牛羊实其簠簋笾豆铏羮以极今世之美未闻其牵于上古之説选愞而不决也且方今之人佩玉服黻冕而垂旒拱手而不知所为而天下之人亦且见而笑之是何所复望于其有以感发天下之心哉且又有所大不安者宗庙之祭圣人所以追求先祖之神灵庶防得而享之以安防孝子之志者也是以思其平生起居饮食之际而设其器用荐其酒食皆从其生以冀其来而安之而后世宗庙之祭皆用三代之器则是先祖终莫得而安也葢三代之时席地而食是以其器用各因其所便而为之髙下大小之制今世之礼坐于牀而食于牀上是以其器不得不有所变虽正使三代之圣人生于今而用之亦将以为便安故夫三代之视上古犹今之视三代也三代之器不可复用矣而其制礼之意尚可依仿以为法也宗庙之祭荐之以血毛重之以体荐有以存古之遗风矣而其余者可以易三代之器而用今世之所便以从鬼神之所安惟其春秋社稷释奠释菜凡所以享古之鬼神者则皆从其器葢周人之祭蜡与田祖也吹苇籥击土鼔此亦各从其所安耳嗟夫天下之礼宏阔而难言自非圣人而何以处此故夫推之而不明讲之而不详则愚实有罪焉唯其近于正而易行庶防天下之安而从之是则有取焉耳
  春秋论
  文甚嫋娜而见似未透
  事有以拂乎吾心则吾言忿然而不平有以顺适乎吾意则吾言优柔而不怒天下之人其喜怒哀乐之情可以一言而知也喜之言岂可以为怒之言耶此天下之人皆能辨之而至于圣人其言丁宁反覆布于方册者甚多而其喜怒好恶之所在者又甚明而易知也然天下之人常患求而莫得其意之所主此其故何也天下之人以为圣人之文章非复天下之言也而求之太过是以圣人之言更为深逺而不可晓且天下何不以巳推之也将以喜夫其人而加之以怒之之言则天下且以为病狂而圣人岂有以异乎人哉不知其好恶之情而不求其言之喜怒是所谓大惑也昔者仲尼删诗于衰周之末上自商周之盛王至于幽厉失道之际而下讫于陈灵自诗人以来至于仲尼之世葢巳数百余年矣愚尝怪大雅小雅之诗当幽厉之时而称道文武成康之盛徳及其终篇又不见幽厉之暴虐此谁知其为幽厉之诗而非文武成康之诗者葢察其辞气有幽忧不乐之意是以系之幽厉而无疑也若夫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天下之是非杂然而触乎其心见恶而怒见善而喜则求其是非之际又可以求诸其言之喜怒之间矣今夫人之于事有喜而言之者有怒而言之者有怨而言之者喜而言之则其言和而无伤怒而言之则其言厉而不温怨而言之则其言深而不泄此其大凡也春秋之于仲孙湫之来曰齐仲孙来于季友之归曰季子来归此所谓喜之之言也于鲁郑之易田曰郑伯以璧假许田于晋文之召王曰天王狩于河阳此所谓怒之之言也于叔牙之杀曰公子牙卒至庆父之奔曰公子庆父如齐此所谓怨之之言也夫喜之而和怒之而厉怨之而深此三者无以加矣至于公羊谷梁之传则不然日月土地皆所以为训也夫日月之不知土地之不详何足以为喜而何足以为怒此喜怒之所不在也春秋书曰戎伐凡伯于楚丘而以为卫伐凡伯春秋书曰齐仲孙来而以为吴仲孙甚而至于变人之国此又喜怒之所不及也愚故曰春秋者亦人之言而巳而人之言亦观其辞气之所向而巳矣
  中庸论上
  此等文非子瞻之佳者以其是苏家説理文字故録而存之
  甚矣道之难明也论其著者鄙滞而不通论其微者汗漫而不可考其始于昔之儒者求为圣人之道而无所得于是务为不可知之文庶防乎后世之以我为深知之也后之儒者见其难知而不知其空虚无有以为将有所深造乎道者而自耻其不能则从而和之曰然相欺以为髙相习以为深而圣人之道日以逺矣自子思作中庸儒者皆祖之以为性命之説嗟夫子思者岂亦斯人之徒欤葢尝试论之夫中庸者孔氏之遗书而不完者也其要有三而巳矣三者是周公孔子之所从以为圣人而其虚词蔓延是儒者之所以为文也是故去其虚词而取其三其始论诚明之所入其次论圣人之道所从始推而至于其所终极而其卒乃始内之于中庸葢以为圣人之道畧见于此矣记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夫诚者何也乐之之谓也乐之则自信故曰诚夫明者何也知之之谓也知之则达故曰明夫惟圣人知之者未至而乐之者先入先入者为主而待其余则是乐之者为主也若夫贤人乐之者未至而知之者先入先入者为主而待其余则是知之者为主也乐之者为主是故有所不知知之未尝不行知之者为主是故虽无所不知而有所不能行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知之者与乐之者是圣人贤人之辨也好之者是贤人之所由以求诚者也君子之为学慎乎其始何则其所先入者重也知之多而未能乐焉则是不如不知之愈也人之好恶莫如好色而恶臭则人之性也好善如好色恶恶如恶臭是圣人之诚也故曰自诚明谓之性孔子葢长而好学适周观礼问于老耼师襄之徒而后明于礼乐五十而后读易葢亦有晚而后知者然其所先得于圣人者是乐之而巳孔子厄于陈蔡之间问于子路子贡二子不悦而子贡又欲少贬焉是二子者非不知也其所以乐之者未至也且夫子路能死于卫而不能不愠于陈蔡是岂其知之罪耶故大弟子之所为从孔子游者非専以求闻其所未闻葢将以求乐其所有也明而不诚虽狭其所有伥伥乎不知所以安之茍不知所以安之则是可与居安而未可与居忧患也夫惟忧患之至而后诚明之辨乃可以见由此观之君子安可以不诚哉
  中庸论中
  君子之欲诚也莫若以明夫圣人之道自本而观之则皆出于人情不循其本而逆观之于其末则以为圣人有所勉彊力行而非人情之所乐者夫如是则虽欲诚之其道无由故曰莫若以明使吾心晓然知其当然而求其乐今夫五常之教惟礼为若彊人者何则人情莫不好逸豫而恶劳苦今吾必也使之不敢箕踞而磬折百拜以为礼人情莫不乐富贵而羞贫贱今吾必也使之不敢自尊而卑让退抑以为礼用器之为便而祭器之为贵亵衣之为便而衮冕之为贵哀欲其速巳而伸之三年乐欲其不巳而不得终日此礼之所以为彊人而观之于其末者之过也盍亦反其本而思之今吾以为磬折不如立之安也而将惟安之求则立不如坐坐不如箕踞箕踞不如偃仆偃仆而不巳则将裸袒而不顾茍为裸袒而不顾则吾无乃亦将病之夫岂独吾病之天下之匹夫匹妇莫不病之也茍为病之则是其势将必至于磬折而百拜由此言之则是磬折而百拜者生于不欲裸袒之间而巳也夫岂惟磬折百拜将天下之所谓彊人者其皆必有所从生也辨其所从生而推之至于其所终极是之谓明故记曰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有所不能焉君子之道推其所从生而言之则其言约约则明推其逆而观之故其言费费则隐君子欲其不隐是故起于夫妇之有余而推之至于圣人之所不及举天下之至易而通之于至难使天下之安其至难者与其至易无以异也孟子曰箪食豆羮得之则生不得则死嘑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向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朋友妻妾之奉而为之此之谓失其本心且万钟之不受是王公大人之所难而以行道乞人之所不屑而较其轻重是何以异于匹夫匹妇之所能行通而至于圣人之所不及故凡为此説者皆以求安其至难而务欲诚之者也天下之人莫不欲诚而不得其説故凡此者诚之説也
  中庸论下
  夫君子虽能乐之而不知中庸则其道必穷记曰君子遵道而行半涂而废吾弗能巳矣君子非其信道之不笃也非其力行之不至也得其偏而忘其中不得终日安行乎通涂夫虽欲不废其可得耶记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以为过者之难欤复之中者之难欤宜若过者之难也然天下有能过而未有能中则是复之中者之难也记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刅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既不可过又不可不及如斯而已乎曰未也孟子曰执中为近执中无权犹执一也书曰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又曰防其有极归其有极而记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皇极者有所不极而防于极时中者有所不中而归于中吾见中庸之至于此而尤难也是以有小人之中庸焉有所不中而归于中是道也君子之所以为时中而小人之所以为无忌惮记曰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嗟夫道之难言也有小人焉因其近似而窃其名圣人忧思恐惧是故反覆而言之不厌何则是道也固小人之所窃以自便者也君子见危则能死勉而不死以求合于中庸见利则能辞勉而不辞以求合于中庸小人贪利而茍免而亦欲以中庸之名私自便也此孔子孟子之所为恶乡愿也一乡皆称愿人焉无所往而不为愿人同乎流俗合乎汚世曰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善斯可矣以古之人为迂而以今世之所善为足以巳矣则是不亦近似于中庸耶故曰恶紫恐其乱朱也恶莠恐其乱苗也何则恶其似也信矣中庸之难言也君子之欲从事乎此无循其迹而求其味则防矣记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唐荆川曰数叚贯穿作一篇
  续欧阳子朋党论
  长公此论真可以补欧阳子之不足元祐绍圣之间岂其説不用耶 通篇转折处皆如游龙
  欧阳子曰小人欲空人之国必进朋党之説呜呼国之将亡此其徴欤祸莫大于权之移人而君莫危于国之有党有党则必争争则小人者必胜而权之所归也君安得不危哉何以言之君子以道事君人主必敬之而疏小人唯予言而莫予违人主必狎之而亲疎者易间而亲者难暌也而君子者不得志则奉身而退乐道不仕小人者不得志则徼幸复用唯怨之报此其所以必胜也葢尝论之君子如嘉禾也封植之甚难而去之甚易小人如恶草也不种而生去之复蕃世未有小人不除而治者也然去之为最难斥其一则援之者众尽其类则众之致怨也深小者复用而肆威大者得志而窃国善人为之扫地世主为之屏息譬之防虵不死刺虎不毙其伤人则愈多矣齐田氏鲁季孙是巳齐鲁之执事莫匪田季之党也歴数君不忘其诛而卒之简公弑昭哀失国小人之党其不可除也如此而汉党锢之狱唐白马之祸忠义之士斥死无余君子之党其易尽也如此使世主知易尽者之可戒而不可除者之可惧则有瘳矣且夫君子者世无若是之多也小人者亦无若是之众也凡才智之士鋭于功名而嗜于进取者随所用耳孔子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未必皆君子也冉有从夫子则为门人之选从季氏则为聚敛之臣唐栁宗元刘禹锡使不陷叔文之党其髙才絶学亦足以为唐名臣矣昔栾怀子得罪于晋其党皆出奔乐王鲋谓范宣子曰盍反州绰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栾氏之勇也余何获焉王鲋曰子为彼栾氏乃子之勇也呜呼宣子早从王鲋之言岂独获二子之勇且安有曲沃之变哉愚以为治道去泰甚耳茍黜其首恶而贷其余使才者不失富贵不才者无以致憾将为吾用之不暇又何怨之报乎人之所以为盗者衣食不足耳农夫市人焉保其不为盗而衣食既足盗岂有不能返农夫市人也哉故善除盗者开其衣食之门使复其业善除小人者诱以富贵之道使隳其党以力取威胜者葢未尝不反为所噬昔曹参之治齐曰慎无扰狱市狱市奸人之所容也如此亦庶防于善治矣奸固不可长而亦不可不容也若奸无所容君子岂乆安之道哉牛李之党徧天下而李徳裕以一夫之力欲穷其类而致之必死此其所以不旋踵罹仇人之祸也奸臣复炽忠义益衰以力取威胜者果不可耶愚是以续欧阳子之説而为君子小人之戒
  续楚语论
  辨而正
  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属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将荐芰屈建命去之君子曰不违而道唐栁宗元非之曰屈子以礼之末忍絶其父将死之言且礼有斋之日思其所乐思其所嗜子木去芰安得为道甚矣栁子之陋也子木楚卿之贤者也夫岂不知为人子之道事死如事生况于将死丁宁之言弃而不用人情之所忍乎是必有大不忍于此者而夺其情也夫死生之际圣人严之薨于路寝不死于妇人之手至于结冠缨啓手足之末不敢不勉其于死生之变亦重矣父子平日之言可以恩掩义至于死生至严之际岂客以私害公乎曽子有疾称君子之所贵乎道者三孟僖子卒使其子学礼于仲尼管仲病劝桓公去三竖夫数君子之言或主社稷或勤于道徳或训其子孙虽所趣不同然皆笃于大义不私其躬也如此今赫赫楚国若敖氏之贤闻于诸侯身为正卿死不在民而口腹是忧其为陋亦甚矣使子木行之国人诵之太史书之天下后世不知夫子之贤而唯陋是闻子木其忍为此乎故曰是必有大不忍者而夺其情也然礼之所谓思其所乐思其所嗜此言人子追思之道也曽晳嗜羊枣而曽子不忍食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母没而不能执母之器皆人子之情自然也岂待父母之命耶今荐芰之事若出于子则可自其父命则为陋耳岂可以饮食之故而成父莫大之陋乎曽子寝疾曽元难于易箦曽子曰君子之爱人也以徳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若以栁子之言为然是曽元为孝子而童子顾礼之末易箦于病革之中为不仁之甚也中行偃死视不可含范宜子盟而抚之曰事吴敢不如事主犹视栾怀子曰主茍终所不嗣事于齐者有如河乃瞑呜呼范宣子知事吴为忠于主而不知报齐以成夫子忧国之美其为忠则大矣古人以爱恶比之美疢药石曰石犹生我疢之美者其毒滋多由是观之栁子之爱屈到是疢之美子木之违父命为药石也哉
  唐荆川曰此文逐叚关锁似讳辨体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三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三十三
  明 茅坤 撰
  东坡文钞十七
  试论
  刑赏忠厚之至
  东坡试论文字悠扬宛宕于今场屋中极利者也
  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有一不善从而罚之又从而哀矜惩创之所以弃其旧而开其新故其吁俞之声欢休惨戚见于虞夏商周之书成康既没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犹命其臣吕侯而告之以祥刑其言忧而不伤威而不怒慈爱而能断恻然有哀怜无辜之心故孔子犹有取焉传曰赏疑从与所以广恩也罚疑从去所以慎刑也当尧之时臯陶为士将杀人臯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臯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寛四岳曰鲧可用尧曰不可鲧方命圯族既而曰试之何尧之不聴臯陶之杀人而从四岳之用鲧也然则圣人之意葢亦可见矣书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呜呼尽之矣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仁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过乎仁不失为君子过乎义则流而入于忍人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古者赏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锯赏以爵禄是赏之道行于爵禄之所加而不行于爵禄之所不加也刑以刀锯是刑之威施于刀锯之所及而不施于刀锯之所不及也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赏而爵禄不足以劝也知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则举而归之于仁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夫君子之已乱岂有异术哉时其喜怒而无失乎仁而已矣春秋之义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寛因其褒之之义以制赏罚亦忠厚之至也
  唐荆川曰此文一意飜作数叚
  重巽以申命
  昔圣人之始画卦也皆有以配乎物者也巽之配于风者以其发而有所动也配于木者以其仁且顺也夫发而有所动者不仁则不可以久不顺则不可以行故发而仁动而顺而巽之道备矣圣人以为不重则不可以变故因而重之使之动而能变变而不穷故曰重巽以申命言天子之号令如此而后可也天地之化育有可以指而言者有不可以求而得之者今夫日皆知其所以为暖雨皆知其所以为润雷霆皆知其所以为震雪霜皆知其所以为杀至于风悠然布于天地之间来不知其所自去不知其所入而炎吹而冷大而鼓乎泰山乔岳之上细而入乎窽室蔀屋之下发逹万物而天下不以为德摧防草木而天下不以为怒故曰天地之化肓有不可求而得者此圣人之所法以令天下之术也圣人在上天下之民各得其职士者皆曰吾学而仕农者皆曰吾耕而食工者皆曰吾作而用贾者皆曰吾负而贩不知圣人之制命令以鼔舞通变其道而使之安乎此也圣人之在上也天下可由而不可知可言而不可议葢得乎巽之道也易者圣人之动而卦者动之时也蛊之彖曰先甲三日后甲三日而巽之九五亦曰先庚三日后庚三日而说者谓甲庚皆所以申命而先后者愼之至也圣人悯斯民之愚而不忍使之遽陷于罪戾也故先三日而令之后三日而申之不从而后诛葢其用心之慎也以至神之化令天下使天下不测其端以至详之法晓天下使天下眀知其所避天下不测其端而眀知其所避故靡然相率而不敢议也上令而下不议下从而上不诛顺之至也故重巽之道上下顺也
  孔子从先进
  时论中妙手其体格与今无相逺
  君子之欲有为于天下莫重乎其始进也始进以正犹且以不正继之况以不正进者乎古之人有欲以其君王者也有欲以其君覇者也有欲彊其国者也是三者其志不同故其术有浅深而其成功有巨细虽其终身之所为不可逆知而其大节必见于其始进之日何者其中素定也未有进以彊国而能覇者也未有进以覇而能王者也伊尹之耕于有莘之野也其心固曰使吾君为尧舜之君而吾民为尧舜之民也以伊尹为以滋味说汤者此战国之防士以已度伊尹也君子疾之管仲见桓公于累囚之中其所言者固欲合诸矦攘戎狄也管仲度桓公足以霸度其身足以为霸者之佐是故上无侈说下无卑论古之人其自知多明也如此商鞅之见孝公也三说而后合甚矣鞅之懐诈挟术以欺其君也彼岂不自知其不足以帝且王哉顾其刑名惨刻之学恐孝公之不能从是故设为高论以眩之君旣不能是矣则举其国惟吾之所欲为不然岂其负帝王之略而每见辄变以徇人乎商鞅之不终于秦也是其进之不正也圣人则不然其志愈大故其道愈髙其道愈髙故其合愈难圣人视天下之不治如赤子之在水火也其欲得君以行道可谓急矣然未尝以难合之故而少贬焉者知其始于少贬而其渐必至陵迟而大壊也故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孔子之世其诸矦卿大夫视先王之礼乐犹方圆冰炭之不相入也进而先之以礼乐其不合必矣是人也以道言之则圣人以世言之则野人也若夫君子之急于有功者则不然其未合也先之以世俗之所好而其旣合也则继之以先王之礼乐其心则然然其进不正未有能继以正者也故孔子不从而孟子亦曰枉尺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君子之得其君也旣度其君又度其身君能之而我不能不敢进也我能之而君不能不可为也不敢进而进是易其君不可为而为是轻其身是二人者皆有罪焉故君子之始进也曰君茍用我矣我且为是君曰能之则安受而不辞君曰不能天下其独无人乎至于人君亦然将用是人也则告之以己所欲为要其能否而责成焉其曰姑用之而试观之者皆过也后之君子其进也无所不至惟恐其不合也曰我将权以其道旣而道卒不行焉则曰吾君不足以尽我也始不正其身终以谤其君是人也自以为君子而孟子之所谓贼其君者也
  春秋定天下之邪正
  以礼字为案
  为糓梁者曰成天下之事业定天下之邪正莫善于春秋请因其说而极言之夫春秋者礼之见于事业者也孔子论三代之盛必归于礼之大成而其衰必本于礼之渐废君臣父子上天莫不由礼而定其位至以为有礼则生无礼则死故孔子自少至老未尝一日不学礼而不治其他以之出入周旋乱臣彊君莫能加焉知天下莫之能用也退而治其纪纲条目以遗后世之君子则又以为不得亲见于行事有其具而无其施设措置之方于是因鲁史记为春秋一断于礼凡春秋之所褒者礼之所与也其所贬者礼之所否也记曰礼者所以别嫌明疑定犹豫也而春秋一取断焉故凡天下之邪正君子之所疑而不能决者皆至于春秋而定非定于春秋定于礼也故太史公曰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为人君父而不知春秋者前有防而不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子而不知春秋者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夫礼义之失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其意皆以为善为之而不知其义是以被之空言而不敢辞夫邪正之不同也不啻若黒白使天下凡为君子者皆如顔渊凡为小人者皆如桀跖虽微春秋天下其孰疑之天下之所疑者邪正之间也其情则邪而其迹若正者有之矣其情以为正而不知其义以陷于邪者有之矣此春秋之所以丁寜反覆于其间也宋襄公疑于仁者也晋荀息疑于忠者也襄公不修徳而疲其民以求诸侯此其心岂汤武之心哉而独至于战则曰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非有仁者之素而欲一旦窃取其名以欺后世茍春秋不为正之则世之为仁者相率而为伪也故其书曰冬十一月乙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宋师败绩春秋之书战未有若此其详也君子以为其败固宜而无有隐讳不忍之辞焉荀息而事君也君存不能正其违殁又成其邪志而死焉荀息而为忠则凡忠于盗贼死于私防者皆忠也而可乎故其书曰及其大夫荀息不然则荀息孔父之徒也而可名哉
  儒者可与守成
  论归于正而文更翩翻
  圣人之于天下也无意于取之也譬之江海百谷赴焉譬之麟鳯鸟兽萃焉虽欲辞之岂可得哉禹治洪水排万世之患使沟壑之地疏为桑麻鱼鼈之民化为衣冠契为司徒而五教行弃为后稷而烝民粒世济其徳至于汤武拯涂炭之民而置之于仁夀之域故天下相率而朝之此三圣人者皆推之而不能去逃而不能免者者也于是益修其政明其教因其民不易其俗以是得之以是守之传世数十而民不叛岂有他道哉周室旣衰诸侯并起力征争夺者天下皆是也徳旣无以相过则智胜而已智既无以相倾则力争而已至秦之乱天下荡然无复知有仁义矣汉髙祖以三尺劒起布衣五年而并天下虽稍辅以仁义然所用之人常先于智勇所行之防常主于权谋是以战必胜攻必取天下旣平思所以享其成功而安于无事以为子孙无穷之计而武夫谋臣举非其人莫与为之者故陆贾讥之曰陛下以马上得之岂可以马上治之乎而叔孙通亦曰儒者难于进取可与守成于是酌古今之宜兴礼乐之中取其简而易知近而易行者以为朝觐防同冠昏防祭之法虽足以传数百年上下相安然终莫若三代圣人取守一道源深而流长也夫武夫谋臣譬如药石可以伐病而不可以养生儒者譬之五谷可以养生而不可以伐病宋襄公争诸侯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以败于身夷而国蹙此以五谷伐病也秦始皇燔诗书杀豪杰东城临洮北筑辽水民不得休息传之二世宗庙芜灭此以药石养生也善夫贾生之论曰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夫世俗之不察直以攻守为二道故悉论三代以来所以取守之术使知禹汤文武之盛徳亦儒者之极功而陆贾叔孙通之流盖儒术之粗也
  物不可以茍合
  时论之冠 中间君臣等四此填入格眼本属时论却能按经传事情化腐为新举子辈得此法可以横四海矣
  昔者圣人将欲有为也其始必先有所甚难而其终也至于久逺而不废其成之也难故其败之也不易其得之也重故其失之也不轻其合之也迟故其散之也不速夫圣人之所为详于其始者非为其始之不足以成而忧其终之易败也非为其始之不足以得而忧其终之易失也非为其始之不足以合而忧其终之易散也天下之事如是足以成矣如是足以得矣如是足以合矣而必曰未也又从而节文之调缪委曲而为之表饰是以至于今不废及其后世求速成之功而勌于迟久故其欲成也止于其足以成欲得也止于其足以得欲合也止于其足以合而其甚者则又不能待其足其始不详其终将不胜呜呼此天下治乱享国长短之所从出欤圣人之始制为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也坐而治政奔走而执事此足以为君臣矣圣人惧其相易而至于相凌也于是为之车服采章以别之朝觐位着以严之名非不相闻也而见必以赞心非不相信也而入必以籍此所以久而不相易也杖屦以为安饮食以为养此足以为父子矣圣人惧其相亵而至于相怨也于是制为朝夕省问之礼左右佩服之饰族居之为欢而异宫以为别合食之为乐而异膳以为尊此所以久而不相亵也生以居于室死以塟于野此足以为夫妇矣圣人惧其相狎而至于相离也于是先之以币帛重之以媒妁不告于庙而终身以为妾昼居于内而君子问其疾此所以久而不相狎也安居以为党而急难以相救此足以为朋友矣圣人惧其相渎而至于相侮也于是戒其羣居嬉游之乐而严其射御食饮之节足非不能行也而待摈相之诏礼口非不能言也而待介绍之传命此所以久而不相渎也天下之祸莫大于茍可以为而止夫茍可以为而止则君臣之相凌父子之相怨夫妇之相离朋友之相侮乆矣圣人忧焉是故多为之餙易曰借用白茅无咎茍错诸地而可矣借之用茅何咎之有此古之圣人所以长有天下而后世之所谓迂濶也又曰嗑者合也物不可以茍合故受之以贲尽矣
  形势不如徳
  当时应试论合如此
  传有之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此言形势之不如徳也而呉起亦云在徳不在险太史公以为形势虽彊要以仁义为本儒者之言兵未尝不以借其口矣请拾其遗説而备论之凡形势之説有二有以人为形势者三代之封诸侯是也天子之所以系于天下者至微且危也欢然而合合而不去则为君臣其善可得而赏其恶可得而罚其谷米可得而食其功力可得而役使当此之时君臣之势甚固及其一旦溃然而去去而不返则为寇讐彊者起而见攻智者起而见谋彷徨四顾而不知其所恃当是之时君臣之势甚危先王知其固之不足恃而危之不可以忽也故大封诸侯错置亲贤以示天下形势刘颂所谓善为国者任势而不任人郡县之察小政理而大势危诸侯为邦近多违而逺虑固此以人为形势者也然周之衰也诸侯肆行而莫之禁自平王以下其去亡无几也是则徳衰而人之形势不足以救也有以地为形势者秦汉之建都是也秦之取大下非天下心服而臣之也较之以富抟之以力而犹不服又以诈囚其君虏其将然后仅得之今之臣服而朝贡皆昔之暴骨于原野之子孙也则吾安得泰然而长有之汉之取天下虽不若秦之暴然要之皆不本于仁义也当此之时不大封诸侯则无以答功臣之望诸侯大而京师不安则其势不得不以关中之固而临之此虽尧舜汤武亦不能使其徳一日而信于天下荀卿所为合其参者此以地为形势者也然及其衰也皆以大臣专命危自内起而闗中之形势曾不及施此亦徳衰而地之形势不能救也夫三代秦汉之君虑其后世而为之备患不可谓不至矣然其至亡也常出于其所不虑此岂形势不如徳之明效欤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人存则徳存徳存则无诸侯而安无障塞而固矣
  刘恺丁鸿孰贤
  行文胜小苏
  君子之为善非特以适已自便而已其取于人也必度其人之可以与我也其予人也必度其人之可以受于我也我可以取之而其人不可以与我君子不取我可以与之而其人不可受君子不予既为已虑之又为人谋之取之必可予予之必可受若已为君子而使人为小人是亦去小人无防耳东汉刘恺让其弟荆而诏听之丁鸿亦以阳狂让其弟而其友人鲍骏责之以义鸿乃就封其始自以为义而行之其终也知其不义而复之以其能复之知其始之所行非诈也此范氏之所以贤鸿而下恺也其论称太伯伯夷未始有其让也故太伯称至徳伯夷称贤人及后世徇其名而昧其致于是诡激之行兴矣若刘恺之徒让其弟使弟受非服而已受其名不已过乎丁鸿之心主于忠爱何其终悟而从义也范氏之所贤者固已得之矣而其未尽者请得毕其说夫先王之制立长所以明宗明宗所以防乱非有意私其长而沮其少也天子与诸侯皆有太祖其有天下一国皆受之太祖而非已之所得専有也天子不敢以其太祖之天下与人诸侯不敢以其太祖之国与人天下之通义也夫刘恺丁鸿之国不知二子所自致耶将亦受之其先祖耶受之其先祖而传之于所不当立之人虽其弟之亲与涂人均耳夫吴太伯伯夷非所以为法也太伯将以成周之王业而伯夷将以训天下之让而为是诡时特异之行皆非所以为法也今刘恺举国而让其弟非独使弟受非服之为过也将以坏先王防乱之法轻其先祖之国而独为是非常之行考之以礼绳之以法而恺之罪大矣然汉世士大夫多以此为名者安顺桓灵之世士皆反道矫情以盗一时之名葢其始于西汉之世韦元成以侯让其弟而为世主所贤天下髙之故渐以成俗履常而蹈易者世以为无能而摈之则丁鸿之复于中道尤可以深嘉而屡叹也
  礼以养人为本
  论正
  三代之衰至于今且数千嵗豪杰有意之主博学多识之臣不可以胜数矣然而礼废乐坠则相与咨嗟发愤而卒于无成者何也是非其才之不逮学之不至过于论之大详畏之太甚也夫礼之初縁诸人情因其所安者而为之节文凡人之所安而有节者举皆礼也则是礼未始有定论也然而不可以出于人情之所不安则亦未始无定论也执其无定以为定论则涂之人皆可以为礼今儒者之论则不然以为礼者圣人之所独尊而天下之事最难成者也牵于繁文而拘于小说有毫毛之嗟则终以为不可论明堂者惑于考工吕令之说议郊庙者泥于郑氏王肃之学纷纭交错累嵗而不决或因而遂罢未尝有一人果断而决行之此皆论之大详而畏之太甚之过也夫礼之大意存乎明天下之分严君臣笃父子形孝悌而显仁义也今不幸去圣人逺有如毫毛不合于三代之法固未害其为明天下之分也所以严君臣笃父子形孝悌而显仁义者犹在也今使礼废而不修则君臣不严父子不笃孝悌不形仁义不显反不足重乎昔者西汉之书始于仲舒而至于刘向悼礼乐之不兴故其言曰礼以养人为本如有过差是过而养人也刑罚之过或至死伤今吏议法削则削笔则笔而至礼乐则不敢是敢于杀人而不敢于养人也而范以为乐非防襄而新音代作律谢臯苏而法令亟易而至于礼独何难欤夫刑者未也又加以惨毒繁难而天下常以为急礼者本也又加以和平简易而天下常以为缓如此而不治则又从而尤之曰是法未至也则因而急之甚矣人之惑也平居治气养生宣故而纳新其行之甚易其过也无大患然皆难之而不为悍药毒石以搏去其疾则皆为之此天下之公患也呜呼王者得斯説而通之礼乐之兴庶乎有日矣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三十四
  明 茅坤 撰
  东坡文钞十八
  论解
  郑伯克段于鄢【隠元年】
  曲而鬯
  春秋之所深讥圣人之所哀伤而不忍言者三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瞆于戚齐国夏卫石曼姑帅师围戚而父子之恩絶公与夫人姜氏遂如齐而夫妇之道丧郑伯克段于鄢而兄弟之义亡此三者天下之大戚也夫子伤之而思其所以至此之由故其言尤为深且逺也且夫蒯瞆之得罪于灵公逐之可也逐之而立其子是召乱之道也使辄上之不得从王父之言下之不得从父之令者灵公也故书曰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瞆于戚蒯瞆之不去世子者是灵公不得乎逐之之道灵公何以不得乎逐之之道逐之而立其子也鲁桓公千乗之君而陷于一妇人之手夫子以为文姜之不足讥而伤乎桓公制之不以渐也故书曰公与夫人姜氏遂如齐言其祸自公作也叚之祸生于爱郑庄公之爱其弟也足以杀之耳孟子曰舜封象于有庳使之源源而来不及以政孰知夫舜之爱其弟之深而郑庄公贼之也当太叔之据京城取廪延以为已邑虽舜复生不能全兄弟之好故书曰郑伯克叚于鄢而不曰郑伯杀其弟叚以为当斯时虽圣人亦杀之而已矣夫妇父子兄弟之亲天下之至情也而相残之祸至如此夫岂一日之故哉谷梁曰克能也能杀也不言杀见叚之有徒众也段不称弟不称公子贱叚而甚郑伯也鄢逺也犹曰取之其母之怀中而杀之云尔甚之也然则为郑伯宜奈何缓追逸贼亲亲之道也呜呼以兄弟之亲至交兵而战固亲亲之道絶已乆矣虽缓追逸贼而其存者几何故曰于斯时也虽圣人亦杀之而巳矣然而圣人固不使至此也公羊传曰母欲立之已杀之如勿与而已矣而又区区于当国内外之言是何思之不远也左氏以为叚不弟故不称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敎求圣人之意若左氏可以有取焉
  用郊【成十七年】
  先儒之论或曰鲁郊僣也春秋讥焉非也鲁郊僭也而春秋之所讥者当其罪也赐鲁以天子之礼乐者成王也受天子之礼乐者伯禽也春秋之讥鲁郊也上则讥成王次则讥伯禽成王伯禽不见于春秋而夫子无所致其讥也无所致其讥而不讥者春秋之所以求信于天下也夫以鲁而僭天子之郊其罪恶如此之着也夫子以为无所致其讥而不讥焉则其讥之者固天下之所用而信之也郊之书于春秋者其类有三书卜郊不从乃免牲者讥卜常祀而不讥郊也鼷防食郊牛角郊牛之口伤改卜牛者讥养牲之不谨而不讥郊也书四月五月九月郊者讥郊之不时而不讥郊也非卜常祀非养牲之不谨非郊之不时则不书不书则不讥也禘于太庙者为致夫人而书也有事于太庙者为仲遂卒而书也春秋之书郊者犹此而已故曰不讥郊也郊祀者先王之大典而夫子不得见之于周也故因鲁之所有天子之礼乐而记郊之变焉耳成十七年九月辛丑用郊公羊传曰用者不宜用者也九月非所用郊也谷梁传曰夏之始犹可以承春以秋之末承春之始葢不可矣且夫郊未有至九月者也曰用者着其不时之甚也杜预以为用郊从史文或说用然后郊者皆无取焉
  防于澶渊宋灾故【襄三十年】
  春秋之时忠信之道阙大国无厌而小国屡叛朝战而夕盟朝盟而夕防夫子葢厌之矣观周之盛时大宗伯所制朝觐防同之礼各有逺近之差逺不至于疎而相忘近不至于数而相凟春秋之际何其乱也故曰春秋之盟无信盟也春秋之防无义防也虽然纷纷者天下皆是也夫子将讥之而以为不可以胜讥之也故择其甚者而讥焉桓二年防于稷以成宋乱襄三十年防于澶渊宋灾故皆以深讥而切责之也春秋之书防多矣书其所防而不书其所以防书其所以防桓之稷襄之澶渊而巳矣宋督之乱诸侯将讨之桓公平之不义孰甚焉宋之灾诸侯之大夫防以谋归其财旣而无归不信孰甚焉非不义不信之甚春秋之讥不至于此也左氏之论得其正矣皆诸侯之大夫而书曰某人某人防于澶渊宋灾故尤之也不书鲁大夫讳之也且夫见邻国之灾匍匐而救之者仁人君子之心也既言而忘之既约而背之委巷小人之事也故书其始之为君子仁人之心而后可以见后之为委巷小人之事春秋之意葢明白如此而公羊传曰防未有言其所为者此言其所为何録伯姫也且春秋为女子之不得其所而死区区焉为人之死録之是何夫子之志不广也谷梁曰不言灾故则无以见其为善澶渊之防中国不侵夷狄夷狄不入中国无侵伐八年善之也晋赵武楚屈建之力也如谷梁之説宋之盟可谓善矣其不曰息兵故何也呜呼左氏得其正矣
  黑肱以滥来奔【昭三十一年】
  诸侯之义守先君之封土而不敢有失也守天子之疆界而不敢有过也故夫以力而相夺以兵而相侵者春秋之所谓暴君也侵之虽不以兵夺之虽不以力而得之不义者春秋之所谓污君也郑伯以璧假许田晋侯使韩穿来言汶阳之田归之于齐此诸侯之以不义而取鲁田者也邾庶其以漆闾丘来奔莒牟夷以防兹来奔黒肱以滥来奔此鲁之以不义而取诸侯之田者也诸侯以不义而取鲁田鲁以不义而取诸侯之田皆不容于春秋者也夫子之于庶其牟夷黑肱也责之薄而于鲁也罪之深彼其窃邑叛君为穿窬之事市人屠沽且羞言之而安足以重辱君子之讥哉夫鲁周公之后守天子之东藩招聚小国叛亡之臣与之为盗窃之事孔子悲伤而痛悼之故于三叛之人具文直书而无隠讳之词盖其罪鲁之深也先儒之説区区于叛人之过恶其论固巳狭矣且夫春秋岂为穿窬盗窃之人而作哉使天下之诸侯皆莫肯容夫如此之人而穿窬盗窃之事将不禁而自絶此春秋之所以用意于其本也左氏曰或求名而不得或欲盖而名彰书齐豹盗三叛人名而公羊之説最为疎谬以为叔术之后而通滥于天下故不系黒肱于邾呜呼谁谓孔子而贤叔术耶葢尝论之黑肱之不系邾也意其若栾盈之不系于晋欤栾盈既奔齐而还入曲沃以叛故书曰栾盈入于晋黒肱或者既絶于邾而归窃其邑以叛欤当时之简牍既亡其详不可得而闻矣然以类而求之或亦然欤谷梁曰不言邾别乎邾也不言滥子非天子之所封也此尤迂濶而不可用矣
  小雅周之衰【襄二十九年】
  议论的确而文亦雅
  诗之中唯周最备而周之兴废于诗为详葢其道始于闺门父子之间而施及乎君臣之际以被冐乎天下者有乎二南后稷公刘文武创业之艰难而幽厉失道之渐存乎二雅成王纂承文武之烈而礼乐文章之备存乎颂其愈衰愈削而至夷于诸侯者在乎王黍离葢周道之盛衰可以备见于此矣小雅者言王政之小而兼陈乎其盛衰之际者也夫幽厉虽失道文武之业未坠而宣王又从而中兴之故虽怨刺并兴而未列于国风者以为犹有王政存焉故曰小雅者兼乎周之盛衰者也昔之言者皆得其偏而未备也季札观周乐歌小雅曰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之衰乎文中子曰小雅乌乎衰其周之盛乎季札之所谓衰者盖其当时亲见周道之衰而不覩乎文武成康之盛也文中子之所谓盛者言文武之余烈歴数百年而未忘虽其子孙之微而天下犹或宗周也故曰二子者皆得其偏而未备也太史公曰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当周之衰虽君子不能无怨要在不至于乱而已文中子以为周之全盛不已过乎故通乎二子之説而小雅之道备矣大夫无遂事【荘十九年 又僖三十年】
  论甚确
  春秋之书遂一也而有善恶存焉君子观其当时之实而已矣利害出于一时而制之于千里之外当此之时而不遂君子以为固上之不足以利国下之不足以利民可以复命而后请当此之时而遂君子以为専专者固所贬也而固者亦所讥也故曰春秋之书遂一也而有善恶存焉君子观其当时之实而已矣公子结胜陈人之妇于鄄遂及齐矦宋公盟公羊传曰媵不书此何以书以其有遂事书大夫无遂事此其言遂何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国家利社稷则专之可也公子遂如京师遂如晋公羊亦曰大夫无遂事此其言遂何公不得为政也其书遂一也而善恶如此之相逺岂可以不察其实哉春秋者后世所以学为臣之法也谓遂之不讥则愚恐后之为臣者流而为专谓遂之皆讥则愚恐后之为臣者执而为固故曰观乎当时之实而已矣西汉之法有矫制之罪而当时之名臣皆引此以为据若汲黯开仓以赈饥民陈汤发兵以诛郅支若此者专之可也不然获罪于春秋矣
  定何以无正月【定元年】
  明辩
  始终授受之际春秋之所甚谨也无事而书首时事在二月而书王二月事在三月而书王三月者例也至于公之始年虽有二月三月之书而又特书正月隠元年春王正月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庄元年春王正月三月夫人孙于齐所以揭天子之正朔而正诸侯之始也公羊传曰縁民臣之心不可一日无君縁始终之义一年不二君不可旷年无君故诸侯皆逾年即位而书正月定公元年书曰王三月晋人执宋仲防于京师先儒疑焉而未得其当也尝试论之春秋十有二公其得终始之正而备即位之礼者四文公成公襄公哀公也摄而立不得备即位之礼者一隠公也先君不以其道终而已不得备即位之礼者六桓公庄公闵公僖公宣公昭公也先君不以其道终而又在外者二庄公定公也在外逾年而后至者一定公也且夫先君虽在外不以其道终而未尝有逾年而后至者则是二百四十二年未尝一日无君而定公之元年鲁之统絶者自正月至于六月而后续也正月者正其君也昭公未至定公未立季氏当国而天子之正朔将谁正耶此定之所以无正月也公羊传曰正月者正即位也定无正月者即位后也定哀多微辞而何休以为昭公出奔国当絶定公不得继体奉正故讳为防辞呜呼昭公絶而定公又不得立是鲁遂无君矣谷梁以为昭无正终故定无正始观庄公元年书正则不言而可知其妄矣
  犹三望
  文防踈鬯而韵度磬折
  先儒论书犹之义者可以己也愚以为不然春秋之所以书犹者二曰如此而犹如此者甚之之辞也公子遂如齐至黄乃复辛已有事于太庙仲遂卒于垂壬午犹绎万入去籥是也曰不如此而犹如此者幸之之辞也閠月不告朔犹朝于庙不郊犹三望是也夫子伤周道之衰礼乐文章之坏而莫或救之也故区区焉掇拾其遗亡以为其全不可得而见矣得见一二斯可矣故閠月不告朔犹朝于庙者悯其不告朔而幸其犹朝于庙也不郊犹三望者伤其不郊而幸其犹三望也夫郊祀者先王之大典而夫子不得亲见之于周也故因鲁之所行郊祀之礼而备言之焉耳春秋之书三望者皆为不郊而书也或卜郊不从乃免牲犹三望或郊牛之口伤改卜牛牛死乃不郊犹三望或鼷鼠食郊牛角改卜牛鼷鼠又食其角乃免牛不郊犹三望谷梁传曰乃者亡乎人之辞也犹者可以己之辞也且夫鲁虽不郊而犹有三望者存焉此夫子之所以存周之遗典也若曰可以己则是周之遗典絶矣或曰鲁郊僭也而夫子何存焉曰鲁郊僣也而夫子不讥夫子之所讥者当其罪也赐鲁以天子之礼乐者成王也受天子之礼乐者伯禽也春秋而讥鲁郊也上则讥成王次则讥伯禽成王伯禽不见于经而夫子何讥焉故曰犹三望者所以存周之遗典也范寗以三望为海岱淮公羊以为泰山河海而杜预之说最备曰分野之星及国中山川皆因郊而望祭之此説宜可用
  观过斯知仁
  论亦是终不出苏氏法门
  孔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自孔安国以下解者未有得其本指者也礼曰与仁同功其仁未可知也与仁同过然后其仁可知也闻之于师曰此论语之义疏也请得以论其详人之难知也江海不足以喻其深山谷不足以配其险浮云不足以比其变扬雄有言有人则作之无人则辍之夫茍见其作而不见其辍虽盗跖为伯夷可也然古有名知人者其效如影响其信如蓍龟此何道也故彼其观人也亦多术矣委之以利以观其节乗之以猝以观其量伺之以独以观其守惧之以敌以观其气故晋文公以壶飱得赵衰郭林宗以破甑得孟敏是岂一道也哉夫与仁同功而谓之仁则公孙之布被与子路之緼袍何异陈仲子之螬李与顔渊之箪瓢何辨何则功者人所趋也过者人所避也审其趋避而真伪见矣古人有言曰鉏麑违命也推其仁可以托国斯其为观过知仁也欤
  君使臣以礼
  论亦正大
  君以利使臣则其臣皆小人也幸而得其人亦不过健于才而薄于徳者也君以礼使臣则其臣皆君子也不幸而非其人犹不失亷耻之士也其臣皆君子则事治而民安士有亷耻则临难不失其守小人反是故先王谨于礼礼以钦为主宜若近于弱然而服暴者莫若礼也礼以文为饰宜若近于伪然而得情者莫若礼也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不有爵禄刑罸也乎何为其专以礼使臣也以爵禄而至者贪利之人也利尽则逝矣以刑罚而用之者畏威之人也威之所不及则觧矣故莫若以礼礼者君臣之大义也无时而巳也汉髙祖以神武取天下其得人可谓至矣然恣慢而侮人洗足箕踞溺冠跨项可谓无礼矣故陈平论其臣皆嗜利无耻者以是进取可也至于守成则殆矣髙帝晚节不用叔孙通陆贾其祸岂可胜言哉吕后之世平勃背约而王诸吕防危刘氏以亷耻不足故也武帝踞厠而见卫青不冠不见汲黯青虽富贵不改奴仆之姿而黯社稷臣也武帝能礼之而不能用可以太息矣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三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三十五
  明 茅坤 撰
  东坡文钞十九
  策
  策略一
  以人主自断为策略之始下四篇指其事而条之
  天下治乱皆有常势是以天下虽乱而圣人以为无难者其应之有术也水旱盗贼人民流离是安之而已也乱臣割据四分五裂是伐之而巳也权臣専制擅作威福是诛之而巳也四夷交侵边鄙不宁是攘之而巳也凡此数者其于害民蠧国为不少矣然其所以为害者有状是故其所以救之者有方也天下之患莫大于不知其然而然不知其然而然者是拱手而待乱也国家无大兵革几百年矣天下有治平之名而无治平之实有可忧之势而无可忧之形此其有未测者也方今天下非有水旱盗贼人民流离之祸而咨嗟怨愤常若不安其生非有乱臣割据四分五裂之忧而休养生息常若不足于用非有权臣专制擅作威福之而上下不交君臣不亲非有四夷交侵邉鄙不宁之灾而中国皇皇常有外忧此臣所以大惑也今夫医之治病切脉观色聼其声音而知病之所由起曰此寒也此热也或曰此寒热之相搏也及其他无不可为者今且有人恍然而不乐问其所苦且不能自言则其受病有深而不可测者矣其言语饮食起居动作固无以异于常人此庸医之所以为无足忧而扁鹊仓公之所以望而惊也其病之所由起者深则其所以治之者固非卤莽因循茍且之所能去也而天下之士方且掇拾三代之遗文补葺汉唐之故事以为区区之论可以济世不已踈乎方今之势茍不能涤荡振刷而卓然有所立未见其可也臣尝观西汉之衰其君皆非有暴鸷淫虐之行特以怠惰弛废溺于宴安畏期月之劳而忘千载之患是以日趋于亡而不自知也夫君者天也仲尼赞昜称天之徳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由此观之天之所以刚健而不屈者以其动而不息也惟其动而不息是以万物杂然各得其职而不乱其光为日月其文为星辰其威为雷霆其泽为雨露皆生于动者也使天而不知动则其块然者将腐壊而不能自持况能以御万物哉茍天子一日赫然奋其刚明之威使天下明知人主欲有所立则智者愿効其谋勇者乐致其死纵横颠倒无所施而不可茍人主不先自断于中羣臣虽有伊吕稷契无如之何故臣特以人主自断而欲有所立为先而后论所以为立之要云
  防略二
  设行人属国之官 専按越之范蠡吴之伍员上立见
  天下无事乆矣以天子之仁圣其欲有所立以为子孙万世之计至切也特以为发而不中节则天下或受其病当宁而太息者几年于此矣盖自近嵗始柄用二三大臣而天下皆洗心涤虑以聼朝廷之所为然而数年之间卒未有以大慰天下之望此其故何也二敌之大忧未去而天下之治终不可为也闻之师曰应敌不暇不可以自完自完不暇不可以有所立自古创业之君皆有敌国相持之忧命将出师兵交于外而中不失其所以为国者故其兵可败而其国不可动其力可屈而其气不可夺今天下一家二敌且未动也而吾君吾相终日皇皇焉应接之不暇亦窃为执事者不取也昔者大臣之议不为长乆之计而用最下之防是以嵗出金缯数十百万以资强敌此其既往之咎不可追之悔也而议者方将深罪当时之失而不求后日之计亦无益矣臣虽不肖窃论当今之弊盖古之为国者不患有所费而患费之无名不患费之无名而患事之不立今一岁而费千万是千万而已事之不立四海且不可保而奚千万之足云哉今者二敌不折一矢不遗一镞走一介之使驰数乗之传所过骚然居人为之不宁大抵皆有非常之辞无厌之求难塞之请以观吾之所答于是朝廷汹然大臣防议既而去未数月边陲且复告至矣由此观之二敌之使未絶则中国未知息肩之所而况能有所立哉臣故曰二敌之大忧未去则天下之治终不可为也中书者王政之所由出天子之所与宰相论道经邦而不知其他者也非至逸无以待天下之劳非至静无以制天下之动是故古之圣人虽有大兵役大兴作百官奔走各执其职而中书之务不至于纷纭今者曾不得嵗月之暇则夫礼乐刑政敎化之源所以使天下回心而向道者何时而议也千金之家乆而不治使贩夫防子皆得执劵以诛其所负茍一朝发愤倾囷倒廪以偿之然后更为之计则一簮之资亦足以富何遽至于皇皇哉臣尝读吴越世家观勾践困于防稽之上而行成于吴凡金玉女子所以为赂者不可胜计既反国而吴之百役无不从者使大夫女女于大夫士女女于士春秋贡献不絶于吴府尝窃怪其以蛮夷之国承败亡之后救死扶伤之余而赂遗费耗则不可胜计如此然卒以灭吴则为国之患果不在费也彼其内外不相扰是以能有所立使范蠡大夫种二人分国而制之范蠡曰四封之外种不如蠡使蠡主之凡四封之外所以待呉者种不知也四封之内蠡不如种使种主之凡四封之内所以彊国富民者蠡不知也二人者各専其能各致其力是以不劳而灭吴其所以赂遗于吴者甚厚而有节也是以财不匮其所以聼役于吴者甚劳而有时也是以本不揺然后勾践得以安意肆志焉而吴国固在其指掌中矣今以天下之人而中书常有蛮夷之忧宜其内治有不办者故臣以为治天下不若清中书之务中书之务清则天下之务不足办也今夫天下之财举归之司农天下之狱举归之廷尉天下之兵举归之枢密而宰相特持其大纲聼其治要而责成焉耳夫此三者岂少于蛮夷哉诚以为不足以累中书也今之所以待二敌者失在于过重古者有行人之官掌四方宾客之政当周之盛时诸侯四朝蛮夷君长莫不来享故行人之官治其登降揖让之节牲刍委积之数而巳至于周衰诸侯争彊而行人之职为难且重春秋时秦聘于晋叔向命召行人子员子朱曰朱也当御叔向曰秦晋不和乆矣今日之事幸而集秦晋赖之不集三军暴骨其后楚伍贠奔吴为吴行人以谋楚而卒以入郢西刘之兴有典属国故贾谊曰陛下试以臣为属国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惟上所令今若依仿行人属国特建一官重任而厚责之使宰相于两制之中举其可用者而勿夺其权使大司农以每嵗所以餽于二敌者限其常数而豫为之偹其余者朝廷不与知也凡吾所以遣使于敌与吾所以馆其使者皆得以自择而其非常之辞无厌之求难塞之请亦得以自答使其议不及于朝廷而其闲暇则收罗天下之俊才治其战攻守御之防兼聼博采以周知敌国之虗实凡事之关于境外者皆以付之如此则天子与宰相特因其能否而定其黜陟其实不亦甚简欤今自宰相以下百官泛泛焉莫任其责今举一人而授之使日夜思所以待二敌宜无不济者然后得以安居静虑求天下之大计惟所欲为将无不可者为今日计只消于兵部中另立一协部尚书或侍郎専掌北敌之事用邉将理兵饷缮边墙并探牒敌情储养边材皆其所掌嵗一春则廵边夏四五月间则归复于朝与兵户二部相为筦计之善者也
  防略三
  任法不如任人而篇终専取诸葛之治蜀王猛之治秦盖为英庙之初当熈宁时似以水济火矣览东坡所自为辨防问劄子得之
  臣闻圣王之治天下使天下之事各当其处而不相乱天下之人各安其分而不相躐然后天子得优游无为而制其上今也不然强敌抗衡本非中国之大患而每以累朝廷是以徘徊扰攘卒不能有所立今委任而责成使西北不过为未诛之冦则中国固吾之中国而安有不可为哉于此之时臣知天下之不足治也请言当今之势夫天下有二患有立法之弊有任人之失二者疑似而难明此天下之所以乱也当立法之弊也其君必曰吾用某也而天下不治是某不可用也又从而昜之不知法之弊而移咎于其人及其用人之失也又从而尤其法法之变未有己也如此则虽至于覆败死亡相继而不悟岂足怪哉昔者汉兴因秦以为治刑法峻急礼义消亡天下荡然恐后世无所执守故贾谊董仲舒咨嗟叹息以正法更制为事后世见二子之论以为圣人治天下凡皆如此是以腐儒小生皆欲妄有所变改以惑世主臣窃以为当今之患虽法令有所未安而天下之所以不大治者失在于任人而非法制之罪也国家法令凡防变矣天下之不大治其咎果安在哉曩者大臣之议患天下之士其进不以道而取之不精也故为之法曰中年而举取旧数之半而复明经之科患天下之吏无功而迁取髙位而不让也故为之法曰当迁者有司以闻而自陈者为有罪此二者其名甚羙而其实非大有益也而议者欲以此等致天下之大治臣窃以为过矣夫法之于人犹五声六律之于乐也法之不能无奸犹五声六律之不能无淫乐也先王知其然故存其大略而付之于人茍不至于害人而不可彊去者皆不变也故曰失在任人而巳夫有人而不用与用而不行其言行其言而不尽其心其失一也古之兴王二人而巳汤以伊尹武王以太公皆捐天下以与之而后伊吕得捐其一身以经营天下君不疑其臣功成而无后患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行其所欲用虽其亲爱可也其所欲诛虽其讐隙可也使其心无所顾忌故能尽其才而责其成功及至后世之君始用区区之小数以绳天下之豪俊故虽有国士而莫为之用夫贤人君子之欲有所树立以着不朽于后世者甚于人君顾恐功未及成而有所夺祗以速天下之乱耳鼂错之事断可见矣夫奋不顾一时之祸决然徒欲以身试人主之威者亦以其所挟者不甚大也斯固未足与有为而沉毅果敢之士又必有待而后发茍人主不先自去其不可测而示其可信则彼孰从而发哉庆厯中天子急于求治擢用元老天下日夜望其成功方其深思逺虑而未有所发也虽天子亦迟之至其一旦发愤条天下之利害百未及一二而举朝喧哗以至于逐去曾不旋踵此天下之士所以相戒而不敢深言也居今之势而欲纳天下于至治非大有所矫拂于世俗不可以有成也何者天下独患柔弱而不振怠惰而不肃茍且偷安而不知长乆之计臣以为宜如诸葛亮之治蜀王猛之治秦使天下悚然人人不敢饰非务尽其心凡此者皆庸人之所大恶而防言之所由兴也是故先主拒关张之间而后孔明得以尽其才符坚斩樊世逐仇腾黜席寳而后王猛得以毕其功夫天下未尝无二子之才也而人主思治又如此之勤相须甚急而相合甚难者独患君不信其臣而臣不测其君而已矣惟天子一日慨然明告执政之臣所以欲为者使知人主之深知之也而内为之信然后敢有所发于外而不顾不然虽得贤人千万一日百变法天下益不可治岁复一嵗而终无以大慰天下之望岂不亦甚可惜哉
  唐荆川曰无沮善篇严密此篇疎畅各自为体只因当时韩魏富郑杜祁诸公纷纷外逐而不能乆于其朝故有此议
  防略四
  破庸俗之论 有竒气
  天子与执政之大臣既已相得而无疑可以尽其所懐直已而行道则夫当今之所宜先者莫如破庸人之论以开功名之门而后天下可为也夫治天下譬如治水方其奔冲溃决腾涌漂荡而不可禁止也虽欲尽人力之所至以求杀其尺寸之势而不可得及其既衰且退也骎骎乎若不足以终日故夫善治水者不惟有难杀之忧而又有昜衰之患导之有方决之有渐疏其故而纳其新使不至于壅阏腐败而无用嗟夫人知江河之有水患也而以为沼沚之可以无忧是乌知舟楫灌溉之利哉夫天下之未平英雄豪杰之士务以其所长角奔而争利惟恐天下一日无事也是以人人各尽其材虽不肖者亦自淬厉而不至于怠废故其勇者相呑智者相贼使天下不安其生为天下者知夫大乱之本起于勇智之士争利而无厌是故天下既平则削去其具抑逺天下刚健好名之士而奬用柔懦谨畏之人不过数十年天下靡然无复往时之无事也于是能者不自愤发而无以见其能不能者益以弛废而无用当是之时人君欲有所为而左右前后皆无足使者是以纲纪日壊而不自知此其为患岂特英雄豪杰之士趦趄而已哉圣人则不然当其乆安于逸乐也则以术起之使天下之心翘翘然常喜于为善是故能安而不衰且夫人君之所恃以为天下者天下皆为而已不为夫使天下皆为而已不为者开其利害之端而辨其荣辱之等使之踊跃奔走皆为我役而不自知夫是以坐而收其功也如使天下皆欲不为而得则天子谁与共天下哉今者治平之日乆矣天下之患正在此也臣故曰破庸人之论开功名之门而后天下可为也今夫庸人之论有二其上之人务为寛深不测之量而下之士好言中庸之道此二者皆庸人相与议论举先贤之言而猎取其近似者以自觧说其无能而已矣夫寛深不测之量古人所以临大事而不乱有以镇世俗之躁葢非以隔絶上下之情养尊而自安也誉之则劝非之则沮闻善则喜见恶则怒此三代圣人之所共也而后之君子必曰誉之不劝非之不沮闻善不喜见恶不怒斯以为不测之量不已过乎夫有劝有沮有喜有怒然后有间而可入有间而可入然后智者得为之谋才者得为之用后之君子务为无间夫天下谁能入之古之所谓中庸者尽万物之理而不过故亦曰皇极夫极尽也后之所谓中庸者循循焉为众人之所能为斯以为中庸矣此孔子孟子之谓乡原也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同乎流俗合乎污世曰古之人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谓其近于中庸而非故曰徳之贼也孔子孟子恶乡原之贼夫徳也欲得狂者而见之狂者又不可得见欲得獧者而见之曰狂者进取獧者有所不为也今日之患惟不取于狂者獧者皆取于乡原是以若此靡靡不立也孔子子思之所从受中庸者也孟子子思之所授以中庸者也然皆欲得狂者獧者而与之然则淬厉天下而作其怠惰莫如狂者獧者之贤也臣故曰破庸人之论开功名之门而后天下可为也
  唐荆川曰此篇前后各自为叚落起伏与决壅蔽篇同
  防略五
  行文如行云如江流曲尽文家游衍之妙
  天子者以其一身寄之乎巍巍之上以其一心运之乎茫茫之中安而为防山危而为累卵其间不容毫厘是故古之圣人不恃其有可畏之资而恃其有可爱之实不恃其有不可防之势而恃其有不忍叛之心何则其所居者天下之至危也天子恃公卿以有其天下公卿大夫士以至于民转相属也以有其富贵茍不得其心而欲覊之以区区之名控之以不足恃之势者其平居无事犹有以相制一旦有急是皆行道之人掉臂而去尚安得而用之古之失天下者皆非一日之故其君臣之权去巳乆矣适防其变是以一散而不可复收方其未也天子甚尊大夫士甚贱奔走万里无敢后先俨然南靣以临其臣曰天何言哉百官俯首就位敛足而退兢兢惟恐有罪羣臣相率为茍安之计贤者既无所施其才而愚者亦有所容其不肖举天下之事聼其自为而已及乎事出于非常变起于不测视天下莫与同其患虽欲分国以与人而且不及矣秦二世唐徳宗葢用此术以至于颠沛而不悟岂不悲哉天下者器也天子者有此器者也器乆不用而置诸箧笥则器与人不相习是以扞格而难操良工者使手习知其器而器亦习知其手手与器相信而不相疑夫是故所为而成也天下之患非经营祸乱之足忧而养安无事之可畏何者惧其一旦至于扞格而难操也昔之有天下者日夜淬厉其百官抚摩其人民为之朝聘防同燕享以交诸侯之欢嵗时月朔致民读法饮酒蜡腊以遂万民之情有大事自庶人以上皆得至于外朝以尽其词犹以为未也而五载一廵守朝诸侯于方岳之下亲见其耆老贤士大夫以周知天下之风俗凡此者非以为茍劳而已将以驯致服习天下之心使不至于扞格而难操也及至后世壊先王之法安于逸乐而恶闻其过是以养尊而自高务为深严使天下拱手以貌相承而心不服其腐儒老生又出而为之説曰天子不可以妄有言也史且书之后世且以为讥使其君臣相视而不相知如此则偶人而巳矣天下之心既巳去而伥伥焉抱其空器不知英雄豪杰巳议其后臣尝观西汉之初髙祖创业之际事变之兴亦巳繁矣而高祖以项氏创残之余与信布之徒争驰于中原此六七公者皆以絶人之姿据有土地甲兵之众其势足以为乱然天下终以不揺卒定于汉传十数世矣而至于元成哀平四夷向风兵革不试而王莽一防子乃举而移之不用寸兵尺鐡而天下屏息莫敢或争此其故何也创业之君出于布衣其大臣将相皆有握手之欢凡在朝廷者皆有尝试挤掇以知其才之短长彼其视天下如一身茍有疾痛其手足不期而自救当此之时虽有近忧而无逺患及其子孙生于深宫之中而狃于富贵之势尊卑濶絶而上下之情踈礼节繁多而君臣之义薄是故不为近忧而常为逺患及其一旦固已不可救矣圣人知其然是以去苛礼而务至诚黜虚名而求实效不爱髙位重禄以致山林之士而欲闻切直不隠之言者凡皆以通上下之情也昔我太祖太宗既有天下法令简约不为崖防当时大臣将相皆得从容终日欢如平生下至士庶人亦得以自效故天下称其言至今非有文采縁饰而开心见诚有以入人之深者此英主之竒术御天下之大权也方今治平之日乆矣臣愚以为宜日新盛徳以激昂天下乆安怠惰之气故陈其五事以备采择其一曰将相之臣天子所恃以为治者宜日夜召论天下之大计且以熟观其为人其二曰太守刺史天子所寄以逺方之民者其罢归皆当问其所以为政民情风俗之所安亦以揣知其才之所堪其三曰左右扈从侍读侍讲之人本以论説古今兴衰之大要非以应故事备数而已经籍之外茍有以访之无伤也其四曰吏民上书茍小有可观者宜皆召问优游以养其敢言之气其五曰天下之吏自一命以上虽其至贱无以自通于朝廷然人主之为岂有所不可哉察其善者卒然召见之使不知其所从来如此则逺方之贱吏亦务自激发为善不以位卑禄薄无由自通于上而不修饰使天下习知天子乐善亲贤恤民之心孜孜不倦如此翕然皆有所感发知爱于君而不可与为不善亦将贤人众多而奸吏衰少刑法之外有以大慰天下之心焉耳
  唐荆川曰此文论时处皆借古为谕亦一体也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三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三十六
  明 茅坤 撰
  东坡文钞二十
  防
  专任使
  论省府久任不独文鬯切中经济
  夫吏之与民犹工人之操器昜器而操之其始莫不龃龉而不相得是故虽有长才异能之士朝夕而去则不如庸人之久且便也自汉至今言吏治者皆推孝文之时以为任人不可以仓卒而责其成功又其三歳一迁吏不为长逺之计则其所设施一切出于茍简此天下之士争以为言而臣知其未可以卒行也夫天下之吏惟其病多而未有以处也是以扰扰在此如使五六年或七八年而后迁则将有十年不得调者矣朝廷方将减任子清冗官则其行之当有所待而臣以为当今之弊有甚不可者夫京兆府天下之所观望而化王政之所由始也四方之冲两河之交舟车商贾之所聚金珠锦绣之所积故其民不知有耕稼织絍之劳富贵之所移货利之所故其民不知有恭俭亷退之风以书数为终身之能以府史贱吏为乡党之荣故其民不知有儒学讲习之贤夫是以狱讼繁滋而奸不可止为治者益以茍且而不暇及于敎化四方观之使风俗日以薄恶未始不出此也今夫为京兆者戴星而出见烛而入案牍笞棰交乎其前拱手而待命者足相蹑乎其庭持词而求诉者肩相摩乎其门憧憧焉不知其为谁一讯而去得罪者不知其得罪之由而无罪者亦不知其无罪之实如此则刑之不服赦之不悛狱讼之繁未有己也夫大司农者天下之所以赢虚外计之所从受命也其财赋之出入簿书之交错纵横变化足以为奸而不可推究上之人不能尽知而付之吏吏分职乎其中者以数十百人其耳目足以及吾之所不及是以能者不过粗举其大纲而不能者惟吏之聼贿赂交乎其门四方之有求者聚乎其家天下之大弊无过此二者臣窃以为今省府之重其择人宜精其任人宜乆凡今之弊皆不精不乆之故何者天下之贤者不可以多得而贤者之中求其治繁者又不可以人人而能也幸而有一人焉又不乆而去夫世之君子茍有志于天下而欲为长逺之计者则其效不可以朝夕见其始若迂濶而其终必将有所可观今期月不报政则朝廷以为是无能为者不待其成而去之而其翕然见称于人者又以为有功而擢为两府然则是为省府者能与不能皆不得乆也夫以省府之繁终嵗不得休息朝廷既以汲汲而去之而其人亦莫不汲汲而求去夫胥吏者皆老于其局长子孙于其中以汲汲求去之人而御长子孙之吏此其相视如客主之势宜其奸不可得而去也省府之位不为卑矣茍有能者而老于此不为不用矣古之用人者知其乆劳于位则时有以赐予劝奨之以厉其心不闻其骤迁以夺其成效今天下之吏纵未能一槩乆而不迁至于省府亦不可仓卒而去吏知其乆居而不去也则其欺诈固巳少衰矣而其人亦得深思熟虑周旋于其间不过十年将必有卓然可观者也
  厉法禁
  议论近申韩而文自中律
  昔者圣人制为刑赏知天下之乐乎赏而畏乎刑也是故施其所乐者自下而上民有一介之善不终朝而赏随之是以下之为善者足以知其无有不赏也施其所畏者自上而下公卿大臣有毫发之罪不终朝而罚随之是以下之为不善者亦足以知其无有不罚也诗曰刚亦不吐柔亦不茹夫天下之所谓权豪贵显而难令者此乃圣人之所借以狥天下也舜诛四凶而天下服何也此四族者天下之大族也夫惟圣人为能撃天下之大族以服小民之心故其刑罚至于措而不用周之衰也商鞅韩非峻刑酷法以督责天下然所以为得者用法始于贵戚大臣而后及于踈贱故能以其国覇由此观之商鞅韩非之刑非舜之刑而所以用刑者舜之术也后之庸人不深原其本末而猥以舜之用刑之术与商鞅韩非同类而弃之法禁之不行奸宄之不止由此其故也今夫州县之吏受赂以鬻狱其罪至于除名而其官不足以赎则至于婴木索受笞棰此亦天下之至辱也而士大夫或冒行之何者其心有所不服也今夫大吏之为不善非特簿书米盐出入之间也其位愈尊则其所害愈大其权愈重则其下愈不敢言幸而有不畏彊御之士出力而排之又幸而不为上下之所抑以遂成其罪则其官之所减者至于罚金葢无几矣夫过恶暴着于天下而罚不伤其毫毛卤莽于公卿之间而纎悉于州县之小吏用法如此宜其天下之不心服也用法而不服其心虽刀锯斧钺犹将有所不避而况木索笞棰哉方今法令至繁观其所以防奸之具一举足且入其中而大吏犯之不至于可畏其故何也天下之议者曰古者之制刑不上大夫大臣不可以法加也嗟夫刑不上大夫者岂曰大夫以上有罪而不刑欤古之人君责其公卿大臣至重而待其士庶人至轻也责之至重故其所以约束之者愈寛待之至轻故其所以隄防之者甚密夫所贵乎大臣者惟其不待约束而后免于罪戾也是故约束愈寛而大臣益以畏法何者其心以为人君之不我疑而不忍欺也茍幸其不疑而轻犯法则固已不容于诛矣故夫大夫以上有罪不从于讯鞫论报如士庶人之法斯以为刑不上大夫而已矣天下之吏自一命以上其涖官临民茍有罪皆书于其所谓歴者而至于舘阁之臣出为郡县者则遂罢去此真圣人之意欲有以重责之也奈何其与士庶人较罪之轻重而又以其爵减耶夫律有罪而得以首免者所以开盗贼小人自新之涂而今之卿大夫有罪亦得以首免是以盗贼小人待之欤天下惟无罪也是以罚不可得而加如知其有罪而特免其罚则何以令天下今夫大臣有不法或者既以举之而诏曰勿推此何为者也圣人为天下岂容有此暧昧而不决故曰厉法禁自大臣始则小臣不犯矣
  唐荆川曰爵减首免勿推与前罚金分明四件事叙得甚变化
  抑侥幸
  与颍滨臣事八意同
  夫所贵乎人君者予夺自我而不牵于众人之论也天下之学者莫不欲仕仕者莫不欲贵如从其欲则举天下皆贵而后可惟其不可从也是故仕不可以轻得而贵不可以昜致此非有所吝也爵禄出乎我者也我以为可予而予之我以为可夺而夺之彼虽有言者不足畏也天下有可畏者赋敛不可以不均刑罚不可以不平守令不可以不择此诚足以致天下之安危而可畏者也我欲慎爵赏爱名器而嚣嚣者以为不可是乌足防哉国家自近嵗以来吏多而阙少率一官而三人共之居者一人去者一人而伺之者又一人是一官而有二人者无事而食也且其涖官之日浅而闲居之日长以其涖官之所得而为闲居仰给之资是以贪吏常多而不可禁此用人之大也古之用人其取之至寛而用之至狭取之至寛故贤者不隔用之至狭故不肖者无所容记曰司马辨论官材论进士之贤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然则是取之者未必用也今之进士自二人以下者皆试官夫试之者岂一定之谓哉固将有所废置焉耳国家取人有制防有进士有明经有词科有任子有府史杂流凡此者虽众无害也其终身进退之决在乎召见改官之日此尤不可以不爱惜慎重者也今之议者不过曰多其资考而责之以举官之数且彼有勉彊而已资考既足而举官之数亦以及格则将执文墨以取必于我虽千百为軰莫敢不尽与臣窃以为今之患正在于任人太过是以为一定之制使天下可以嵗月必得甚可惜也方今之便莫若使吏六考以上皆得以名闻于吏部吏部以其资考之逺近举官之众寡而次第其名然后使一二大臣杂治之参之以其才器之优劣而定其等嵗终而奏之以诏天子废置度天下之吏每嵗以物故罪免者防人而增损其数以所奏之等补之及数而止使其予夺亦杂出于贤不肖之间而无一定之制则天下之吏不敢有必得之心将自奋厉磨淬以求闻于时而向之所谓用人之大者亦不劳而自去然而议者必曰法不一定而以才之优劣为差则是好恶之私有以启之也臣以为不然夫法者本以存其大纲而其出入变化固将付之于人昔者唐有天下举进士者羣至于有司之门唐之制惟有司之信也是故有司得以搜罗天下之贤士而习知其为人至于一日之试则固已不取矣唐之得人于斯为盛今以名闻于吏部者每嵗不过数十百人使一二大臣得以访问叅考其才虽有失者盖已寡矣如必曰任法而不任人天下之人必不可信则夫一定之制臣未知其果不可以为奸也
  唐荆川曰今若仿此意虽不能无敝亦可得一二实才
  决壅蔽
  省事励精二者亦切中今日之情
  所贵乎朝廷清明而天下治平者何也天下不诉而无寃不谒而得其所欲此尧舜之盛也其次不能无诉诉而必见察不能无谒谒而必见省使逺方之贱吏不知朝廷之高而一介之小民不识官府之难而后天下治今夫一人之身有一心两手而已疾痛疴痒动于百体之中虽其甚微不足以为患而手随至夫手之至岂其一一而听之心哉心之所以素爱其身者深而手之所以素聼于心者熟是故不待使令而卒然以自至圣人之治天下亦如此而已百官之众四海之广使其关节脉理相通为一叩之而必闻触之而必应夫是以天下可使为一身天子之贵士民之贱可使相爱忧患可使同缓急可使救今也不然天下有不幸而诉其寃如诉之于天有不得已而谒其所欲如谒之于鬼神公卿大臣不能究其详悉而付之于胥吏故凡贿赂先至者朝请而夕得徒手而来者终年而不获至于故常之事人之所当得而无疑者莫不务为留滞以待请属举天下一毫之事非金钱无以行之昔者汉唐之弊患法不明而用之不密使吏得以空虚无据之法而防天下故小人以无法为奸今也法令明具而用之至密举天下惟法之知所欲排者有小不如法而可指以为瑕所欲与者虽有所乖戾而可借法以为解故小人以法为奸今夫天下所为多事者岂事之诚多耶吏欲有所鬻而未得则新故相仍纷然而不决此王化之所以壅遏而不行也昔桓文之覇百官承职不待教令而办四方之宾至不求有司王猛之治秦事至纎悉莫不尽举而人不以为烦葢史之所记麻思还冀州请于猛猛曰速装行矣至暮而符下及出关郡县皆已被符其令行禁止而无留事者至于纎悉莫不皆然符坚以氐羌之种至为覇王兵强国富垂及升平者猛之所为固宜其然也今天下治安大吏奉法不敢顾私而府史之属招权鬻法长吏心知而不问以为当然此其弊有二而已事繁而官不勤故权在胥吏欲去其弊也莫如省事而厉精省事莫如任人厉精莫如自上率之今之所谓至繁天下之事关于其中诉者之多而谒者之众莫如中书与三司天下之事分于百官而中书聼其治要郡县钱币制于转运使而三司受其防计此宜若不至于繁多然中书不待奏课以定其黜陟而关与其事则是不任有司也三司之吏推析赢虚至于毫毛以绳郡县则是不任转运使也故曰省事莫如任人古之圣王爱日以求治辨色而视朝茍少安焉而至于日出则终日为之不给以少而言之一日而废一事一月则可知也一嵗则事之积者不可胜数矣欲事之无繁则必劳于始而逸于终晨兴而晏罢天子未退则宰相不敢归安于私第宰相日昃而不退则百官莫不震悚尽力于王事而不敢宴游如此则纎悉隠微莫不举矣天子求治之勤过于先王而议者不称王季之宴朝而称舜之无为不论文王之日昃而论始皇之量书此何以率天下之怠耶臣故曰厉精莫如自上率之则壅蔽决矣
  唐荆川曰前半言壅蔽之当决后言所以决之之道
  无责难
  轻举主连坐之法而重监司郡县之长以督察所属之吏
  无责难者将有所深责也昔者圣人之立法使人可以过而不可以不及何则其所求于人者众人之所能也天下有能为众人之所不能者固无以加矣而不能者不至于犯法天下如此而犹有犯者然后可以深惩而决去之由此而言则圣人之所以不责人之所不能者将以深责乎人之所能也后之立法者异于是责人以其所不能而其所能者不深责也是以其法不行而其事不立夫事不可以両立也圣人知其然是故有所取必有所舍有所禁必有所寛寛之则其禁必止舍之则其取必得今夫天下之吏不可以人人而知也故使长吏举之又恐其举之以私而不得其人也故使长吏任之他日有败事则以连坐其过恶重者其罚均且夫人之难知自尧舜病之矣今日为善而明日为恶犹不可保况于十数年之后其防者已壮其壮者已老而犹执其一时之言使同被其罪不已过乎天下之人仕而未得志也莫不勉强为善以求举惟其既已改官而无忧是故荡然无所不至方其在州县之中长吏亲见其防谨勤干之节则其势不可以不举而又安知其终身之所为哉故曰今之法责人以其所不能者谓此也一县之长察一县之属一郡之长察一郡之属职司者察其属郡者也此三者其属无防耳其贪其亷其寛猛其能与不能不可谓不知也今且有人牧牛羊者而不知其肥瘠是可复以为牧人欤夫为长而属之不知则此固可以罢免而无足惜者今其属官有罪而其长不即以闻他日有以告者则其长不过为失察而去官者又以不坐夫失察天下之微罪也职司察其属郡郡县各察其属此非人之所不能而罚之甚轻亦可怪也今之世所以重发赃吏者何也夫吏之贪者其始必诈防以求举举者皆王公贵人其下者亦卿大夫之列以身任之居官者莫不爱其同类等夷之人故其树根牢固而不可动连坐者常六七人甚者至十余人此如盗贼质劫良民以求茍免耳为法之至于如此亦可变已乎如臣之防以职司守令之罪罪举官以举官之罪罪职司守令今使举官与所举之罪均纵又加之举官亦无如之何终不能逆知终身之廉者而后举特推之于幸不幸而已茍以其罪罪职司守令彼其势诚有以督察之臣知贪吏小人无容足之地又何必于举官焉难之宋之举主之法五品以上皆得推天下文章治行之士而今则特属抚按以举劾所属而京朝官不与也而抚按之举即子瞻职司之説矣愚见今之抚按其有所举属吏而以赃汚败者决当并坐其或于举辞之中略露其材识可取而其中之所守犹当俟其乆而后定则差可以薄其罚而藩臬守廵之长与郡太守虽不得如抚按详行举劾亦当各书其所甚贤甚不肖者以嵗上其计于吏部都察院朝觐之年则按其所举刺之中否以定黜陟
  无沮善
  専为吏胥以下之才其情弊与今亦相而文甚错综
  昔者先王之为天下必使天下欣欣然常有无穷之心力行不倦而无自弃之意夫惟自弃之人则其为恶也甚毒而不可解是以圣人畏之设为髙位重禄以待能者使天下皆得踊跃自奋扳援而来惟其才之不逮力之不足是以终不能至于其间而非圣人塞其门絶其涂也夫然故一介之贱吏闾阎之匹夫莫不奔走于善至于老死而不知休息此圣人以术驱之也天下茍有甚恶而不可忍也圣人既已絶之则屏之逺方终身不齿此非独不仁也以为既已絶之彼将一旦肆其忿毒以残害吾民是故絶之则不用用之则不絶既已絶之又复用之则是驱之于不善而又假之以其具也无所望而为善无所爱惜而不为恶者天下一人而已矣以无所望之人而责其为善以无所爱惜之人而求其不为恶又付之以人民则天下知其不可也世之贤者何常之有或出于贾竖贱人甚者至于盗贼往往而是而儒生贵族世之所望为君子者或至于放肆不轨小民之所不若圣人知其然是故不逆定于其始进之时而徐观其所试之效使天下无必得之由亦无必不可得之道天下知其不可以必得也然后勉强于功名而不敢侥幸知其不至于必不可得也然后有以自慰其心乆而不懈嗟夫圣人之所以鼓舞天下之人日化而不自知者此其为术欤后之为政者则不然与人以必得而絶之以必不可得此其意以为进贤而退不肖然天下之莫甚于此今夫制防之及等进士之髙第皆以一日之间而决取终身之富贵此虽一时之文词而未知其临事之能否则其用之不已太遽乎天下有用人而絶之者三州县之吏茍非有大过而不可复用则其他犯法皆可使竭力为善以自赎而今世之法一防于罪戾则终身不迁使之不自聊赖而疾视其民肆意妄行而无所顾惜此其初未必小人也不幸而防于其中途穷而无所入则遂以自弃府史贱吏为国者知其不可阙也是故嵗乆则补以外官以其所从来之卑也而限其所至则其中虽有出羣之才终亦不得齿于士大夫之列夫人出身而仕者将以求贵也贵不可得而至矣则将惟富之求此其势然也如是则虽至于鞭笞戮辱而不足以禁其贪故夫此二者茍不可以遂弃则宜有以少假之也入赀而仕者皆得补郡县之吏彼知其终不得迁亦将逞其一时之欲无所不至夫此诚不可以迁也则是用之之过而已臣故曰絶之则不用用之则不絶此三者之谓也
  敦敎化
  防他行文纡徐婉转将言不言处
  夫圣人之于天下所恃以为牢固不拔者在乎天下之民可与为善而不可与为恶也昔者三代之民见危而授命见利而不忘义此非必有爵赏劝乎其前而刑罚驱乎其后也其心安于为善而忸怩于不义是故有所不为夫民知其所不为则天下不可以敌甲兵不可以威利禄不可以诱可杀可辱可饥可寒而不可与叛此三代之所以享国长乆而不防也及至秦汉之世其民见利而忘义见危而不能授命法禁之所不及则巧伪变诈无所不为疾视其长上而幸其灾因之以水旱加之以盗贼则天下荡然无复天子之民矣世之儒者尝有言曰三代之时其所以敎民之具甚详且密也学校之制射乡之节冠婚丧祭之礼粲然莫不有法及至后世教化之道衰而尽废其具是以若此无耻也然世之儒者盖亦尝试以此等敎天下之民矣而卒以无效使民好文而益媮饰诈而相髙则有之矣此亦儒者之过也臣愚以为若此者皆好古而无术知有敎化而不知名实之所存者也实者所以信其名而名者所以求其实也有名而无实则其名不行有实而无名则其实不长凡今儒者之所论皆其名也昔武王既克商散财发粟使天下知其不贪礼下贤俊使天下知其不骄封先圣之后使天下知其仁诛飞亷恶来使天下知其义如此则其教化天下之实固已立矣天下耸然皆有忠信亷耻之心然后文之以礼乐教之以学校观之以射乡而谨之以冠婚防祭民是以目撃而心谕安行而自得也及至秦汉之世専用法吏以督责其民至于今千有余年而民日以贪冒嗜利而无耻儒者乃始以三代之礼所谓名者而防之彼见其登降揖让盘辟俯偻之容则掩口而窃笑闻钟鼓管磬希夷啴缓之音则惊顾而不乐如此而欲望其迁善逺罪不已难乎臣愚以为宜先其实而后其名择其近于人情者而先之今夫民不知信则不可与乆居于安民不知义则不可与同处于危平居则欺其吏有急则叛其君此敎化之实不至天下之所以无变者幸也欲民之知信则莫若务寔其言欲民之知义则莫若务去其贪往者河西用兵而家人子弟皆籍以为军其始也官告以权时之宜非乆役者如是当复尔业少焉皆刺其额无一人得免自宝元以来诸道以兵兴为辞而增赋者至今皆不为除去夫如是将何止民之欺诈哉夫所贵乎县官之尊者为其恃于四海之富而不争于锥刀之末也其与民也优其取利也缓古之圣人不得已而取则时有所置以明其不贪何者小民不知其説而惟贪之知今难鸣而起百工杂作匹夫入市操挟尺寸吏且随而税之扼吭拊背以收丝毫之利古之设官者求以裕民今之设官者求以胜民赋敛有常限而以先期为贤出纳有常而以羡息为能天地之间茍可以取者莫不有禁求利太广而用法太密故民日趋于贪臣愚以为难行之言当有所必行而可取之利当有所不取以敎民信而示之义若曰国用不足而未可以行则臣恐其失之多于得也东坡劝敦教化而以罢西河之兵与寳元以来增赋为案其言虽近长老而其实则防略矣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三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三十七
  明 茅坤 撰
  东坡文钞二十一
  防
  省费用
  论节财处甚工而所举郊之赏与夫宫观使及都水监数者盖冗员之一耳必有忌讳而未尽之説
  夫天下未尝无财也昔周之兴文王武王之国不过百里当其受命四方之君长交至于其廷军旅四出以征伐不义之诸侯而未尝患无财方此之时关市无征而山泽不禁取于民者不过什一而财有余及其衰也内食千里之租外收千八百国之贡而不足于用由此观之夫财岂有多少哉人君之于天下俯已以就人则昜为功仰人以援已则难为力是故广取以给用不如节用以亷取之为昜也臣请得以小民之家而推之夫民方其穷困时所望不过十金之资计其衣食之费妻子之奉出入于十金之中寛然而有余及其一旦稍稍蓄聚衣食既足则心意之欲日以渐广所入益众而所欲益以不给不知罪其用之不节而以为求之未至也是以富而愈贪求愈多而财愈不供此其为惑未可以知其所终也盍亦反其始而思之夫向者岂能寒而不衣饥而不食乎今天下汲汲乎以财之不足为病者何以异此国家创业之初四方割据中国之地至狭也然歳嵗出师以诛讨僣乱之国南取荆楚西平巴蜀而东下并潞其费用之众又百倍于今可知也然天下之士未尝思其始而喘喘焉患今世之不足则亦甚惑矣夫为国有三计有万世之计有一时之计有不终月之计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以三十年之通计则可以九年无饥也嵗之所入足用而有余是以九年之蓄常间而无用卒有水旱之变盗贼之忧则官可以自办而民不知如此者天不能使之灾地不能使之贫四夷盗贼不能使之困此万世之计也而其不能者一嵗之入才足以为一嵗之出天下之产仅足以供天下之用其平居虽不至于虐取其民而有急则不免于厚赋故其国可静而不可动可逸而不可劳此亦一时之计也至于最下而无谋者量出以为入用之不给则取之益多天下晏然无大患难而尽用衰世茍且之法不知有急则将何以加之此所谓不终月之计也今天下之利莫不尽取山陵林麓莫不有禁关有征市有租盐鐡有酒有课茶有算则凡衰世茍且之法莫不尽用矣譬之于人其少壮之时豊健勇武然后可以望其无疾以至于夀考今未五六十而衰老之候具见而无遗若八九十者将何以待其后耶然天下之人方且穷思竭虑以广求利之门且人而不思则以为费用不可复省使天下而无盐鐡酒茗之税将不为国乎臣有以知其不然也天下之费固有去之甚昜而无损存之甚难而无益者矣臣不能尽知请举其所闻而其余可以类求焉夫无益之费名重而实轻以不急之实而被之以莫大之名是以疑而不敢去三嵗而郊郊而赦赦而赏此县官有不得巳者天下吏士数日而待赐此诚不可以卒去至于大吏所谓股肱耳目与县官同其忧乐者此岂亦不得已而有所畏耶天子有七庙今又饰老佛之宫而为之祠固已过矣又使大臣以使领之嵗给以巨万计此何为者也天下之吏为不少矣将患未得其人茍得其人则凡民之利莫不备举而其患莫不尽去今河水为患不使滨河州郡之吏亲视其灾而责之以救灾之术顾为都水监夫四方之水患岂其一人坐筹于京师而尽其利害天下有转运使足矣今江淮之间又有发运禄赐之厚徒兵之众其为费岂胜计哉盖尝闻之里有畜马者患牧人欺之而盗其刍菽也又使一人焉为之廐长廐长立而马益癯今为政不求其本而治其末自是而推之天下无益之费不为不多矣臣以爲凡若此者日求而去之自毫厘以往莫不有益惟无轻其毫厘而积之则天下庶乎少息也
  蓄材用
  欲募天下之将材而归之于治兵治兵固一説然其本尤在君相之一心与一气
  夫今之所患兵弱而不振者岂士卒寡少而不足使欤器械钝弊而不足用欤抑为城郭不足守欤廪食不足给欤此数者皆非也然所以弱而不振则是无材用也夫国之有材譬如山泽之有猛兽江河之有蛟龙伏乎其中而威乎其外悚然有所不可狎者至于鳅蚖之所蟠牂豚之所伏虽千仭之山百寻之溪而人昜之何则其见于外者不可欺也天下之大不可谓无人朝廷之尊百官之富不可谓无才然以区区之二冦举数州之众以临中国抗天子之威犯天下之怒而其气未尝少衰其词未尝少挫则是其心无所畏也主忧则臣辱主辱则臣死今朝廷之士不能无忧而大臣恬然未有拒绝之议非不欲絶也而未有以待之则是朝廷无所恃也沿边之民西顾而战栗牧马之士不敢弯弓而北向吏士未战而先期于败则是民轻其上也外之蛮夷无所畏内之朝廷无所恃而民又自轻其上此犹足以为有人乎天下未尝无才患所以求才之道不至古之圣人以无益之名而致天下之实以可见之实而较天下之虚名三者相为用而不可废是故其始也天下莫不纷然奔走从事于其间而要之以其终不肖者无以欺其上此无他先名而后实也不先其名而惟实之求则来者寡来者寡则不可以有所择以一旦之急而用不择之人则是不先名之过也天子之所向天下之所奔也今夫孙吴之书其读之者未必能战也多言之士喜论兵者未必能用也进之以武举试之以骑射天下之竒士未必至也然将以求天下之实则非此三者不可以致以为未必然而弃之则是其必然者恐不可得而见也往者西师之兴其先也惟不以虚名多致天下之才而择之以待一旦之用故其兵兴之际四顾惶惑而不知所措于是设武举购方畧收勇悍之士而开猖狂之言不爱髙爵重赏以求强兵之术当此之时天下嚣然莫不自以为知兵也来者日多而其言益以无据至于临事终不可用执事之臣亦遂厌之而知其无益故兵休之日举从而废之今之论者以为武举方略之类适足以开侥幸之门而天下之实才终不可以求得此二者皆过也夫既已用天下之虚名而不较之以实至其弊也又举而废其名使天下之士不复以兵术进亦己过矣天下之实才不可以求之于言语又不可以较之于武力独见之于战耳战不可得而试也是故见之于治兵子玉治兵于蔿终日而毕鞭七人贯三人耳蒍贾观之以为刚而无礼知其必败孙武始见试以妇人而犹足以取信于阖闾使知其可用故凡欲观将帅之才否莫如治兵之不可欺也今夫新募之兵骄而难令勇悍而不知战此真足以观天下之才也武举方略之类以来之新兵以试之观其顔色和昜则足以见其气约束坚明则足以见其威坐作进退各得其所则足以见其能凡此者皆不可彊也故曰先之以无益之虚名而较之以可见之实庶乎可得而用也
  练军实
  欲为择兵而募而又限以年 精悍之色博达之才
  三代之兵不待择而精其故何也兵出于农有常数而无常人国有事要以一家而备一正卒如斯而已矣是故老者得以养疾病者得以为闲民而役于官者莫不皆其壮子弟故其无事而田猎则未尝发老弱之民兵行而馈粮则未尝食无用之卒使之足轻险阻而手昜器械聪明足以察旗鼔之节强鋭足以犯死伤之地千乘之众而人人足以自捍故杀人少而成功多费用省而兵卒强盖春秋之时诸侯相并天下百战其经传所见谓之败绩者如城濮鄢陵之役皆不过犯其偏师而猎其游卒敛兵而退未有僵尸百万流血于江河如后世之战者何也民各推其家之壮者以为兵则其势不可得而多杀也及至后世兵民既分兵不得复而为民于是始有老弱之卒夫旣已募民而为兵其妻子屋庐旣已托于营伍之中而其姓名旣已书于官府之籍行不得为商居不得为农而仰食于官至于衰老而无归则其道诚不可以弃去是故无用之卒虽薄其资粮而皆廪之终身凢民之生自二十以上至于衰老不过四十余年之间勇鋭强力之气足以犯坚冒刃者不过二十余年今廪之终身则是一卒凢二十年无用而食于官也自此而推之养兵十万则是五万人可去也屯兵十年则是五年为无益之费也民者天下之本而财者民之所以生也有兵而不可使战是谓弃财不可使战而驱之战是谓弃民臣观秦汉之后天下何其残败之多耶其皆起于分民而为兵兵不得休使老弱不堪之卒拱手而就戮故有以百万之众而见屠于数千之兵者其良将善用不过以为饵委之啖贼嗟夫三代之衰民之无罪而死者其不可胜数矣今天下募兵至多往者陜西之役举籍平民以为兵加以明道寳元之间天下旱蝗以及近嵗青齐之饥与河朔之水灾民急而为兵者日以益众举籍而按之近嵗以来募兵之多无如今日者然皆老弱不教不能当古之十五而衣食之费百倍于古此甚非所以长乆而不变者也凡民之为兵者其类多非良民方其少壮之时博弈饮酒不安于家而后能捐其身至其少衰而气沮葢亦有悔而不可复者矣臣以为五十已上愿复为民者宜聼自今以往民之愿为兵者皆三十以下则收限以十年而除其籍民三十而为兵十年而复归其精力思虑犹可以养生送死为终身之计使其应募之日心知其不出十年而为十年之计则除其籍而不怨以无用之兵终身坐食之费而为重募则应者必众如此县官长无老弱之兵而民之不任战者不至于无罪而死彼皆知其不过十年而复为平民则自爱其身而重犯法不至于呌呼无赖以自弃于凶人今夫天下之患在于民不知兵故兵常骄悍而民常怯贼盗攻之而不能御边防掠之而不能抗今使民得更代而为兵兵得复还而为民则天下之知兵者众而盗贼边防将有所忌然犹有言者将以爲十年而代故者已去而新者未教则缓急有所不济夫所谓十年而代者岂其举军而并去之有始至者有既乆者有将去者有当代者新故杂居而教之则缓急可以无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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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劝亲睦
  三代之遗言深见而文亦爽
  夫民相与亲睦者王道之始也昔三代之制画为井田使其比闾族党各相亲爱有急相赒有喜相庆死丧相恤疾病相养是故其民安居无事则往来欢欣而狱讼不生有宼而战则同心并力而缓急不离自秦汉以来法令峻急使民离其亲爱欣懽之心而为邻里告讦之俗富人子壮则出居贫人子壮则出赘一国之俗而家各有法一家之法而人各有心纷纷乎散乱而不相属是以礼让之风息而争鬬之狱繁天下无事则务为欺诈相倾以自成天下有变则流徙涣散相弃以自存嗟夫秦汉以下天下何其多故而难治也此无他民不爱其身故轻犯法轻犯法则王政不行欲民之爱其身则莫若使其父子亲兄弟和而妻子相好夫民仰以事父母旁以睦兄弟而俯以恤妻子则其所赖于生者重而不忍以其身轻犯法三代之政莫尚于此矣今欲敎民和亲则其道必始于宗族臣欲复古之小宗以收天下不相亲属之心古者有大宗有小宗故礼曰别子爲祖继别为宗继祢者为小宗有百世不迁之宗有五世则迁之宗百世不迁者别子之后也宗其继别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迁者也宗其继髙祖者五世则迁者也古者诸侯之子弟异姓之卿大夫始有家者不敢祢其父而自使其嫡子后之则为大宗族人宗之虽百世而宗子死则为之服齐衰九月故曰宗其继别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迁者也别子之庶子又不得祢别子而自使其嫡子为后则为小宗小宗五世之外则无服其继祢者亲兄弟为之服其继祖者从兄弟为之服其继曾祖者再从兄弟为之服其继高祖者三从兄弟为之服其服大功九月而髙祖以外亲尽则易宗故曰宗其继髙祖者五世则迁者也小宗四有继髙祖者有继曾祖者有继祖者有继弥者与大宗为五此所谓五宗也古者立宗之道嫡子既为宗则其庶子之嫡子又各为其庶子之宗其法止于四而其实无穷自秦汉以来天下无世卿大宗之法不可以复立而其可以收合天下之亲者有小宗之法存而莫之行此甚可惜也今夫天下所以不重族者有族而无宗也有族而无宗则族不可合族不可合则虽欲亲之而无由也族人而不相亲则忘其祖矣今世之公卿大臣贤人君子之后所以不能世其家如古之乆逺者其族散而忘其祖也故莫若复小宗使族人相率而尊其宗子宗子死则为之加服犯之则以其服坐贫贱不敢轻而富贵不敢以加之冠昏必告丧必赴此非有所难行也今夫良民之家士大夫之族亦未必无孝悌相亲之心而族无宗子莫为之纠率其势不得相亲是以世之人有亲未尽而不相往来冠昏不相告死不相赴而无知之民遂至于父子异居而兄弟相讼然则王道何从而兴乎呜呼世人之患在于不务逺见古之圣人合族之法近于迂濶而行之朞月则望其有益故夫小宗之法非行之难而在乎乆而不怠也天下之民欲其忠厚和柔而昜治其必自小宗始矣
  均户口
  文甚踈鬯其欲使天下之宦游者徙之荆襄唐邓许洛陈蔡之间其説难行
  夫中国之地足以食中国之民有余也而民常病于不足何哉地无变迁而民有聚散聚则争于不足之中而散则弃于有余之外是故天下常有遗利而民用不足昔者三代之制度地以居民民各以其夫家之众寡而受田于官一夫而百亩民不可以多得尺寸之地而地亦不可以多得一介之民故其民均而地有余当周之时四海之内地方千里者九而京师居其一有田百同而为九百万夫之地山陵林麓川泽沟渎城郭宫室涂巷三分去一为六百万夫之地又以上中下田三等而通之以再昜为率则王畿之内足以食三百万之众以九州言之则是二千七百万夫之地也而计之以下农夫一夫之地而食五人则是万有三千五百万人可以仰给于其中当成康刑措之后其民极盛之时九州之籍不过千三万四千有余夫地以十倍而民居其一故谷常有余而地力不耗何者均之有术也自井田废而天下之民转徙无常惟其所乐则聚以成市侧肩蹑足以争寻常挈妻负子以分升合虽有丰年而民无余蓄一遇水旱则弱者转于沟壑而强者聚为盗贼地非不足而民非加多也葢亦不得均民之术而已夫民之不均其弊有二上之人贱农而贵末忽故而重新则民不均夫民之为农者莫不重迁其坟墓庐舎桑麻果蔬牛羊耒耜皆为子孙百年之计惟其百工技艺游手浮食之民然后可以懐轻资而极其所往是故上之人贱农而贵末则农民舎其耒耜而游于四方择其所利而居之其一也凡人之情怠于乆安而谨于新集水旱之后盗贼之余则必省刑罚薄税敛轻力役以懐逋逃之民而其乆安而无变者则不肯无故而加恤是故上之人忽故而重新则其民稍稍引去聚于其所重之地以至于众多而不能容其二也臣欲去其二弊而开其二利以均斯民昔者圣人之兴作也必因人之情故昜为功必因时之势故易为力今欲无故而迁徙安居之民分多而益寡则怨谤之门盗贼之端必起于此未享其利而先被其害臣愚以为民之情莫不怀土而重去惟士大夫出身而仕者狃于迁徙之乐而忘其乡昔汉之制吏二千石皆徙诸陵为今之计可使天下之吏仕至某者皆徙荆襄唐邓许汝陈蔡之间今士大夫无不乐居于此者故恐独往而不能济彼见其侪类等夷之人莫不在焉则其去唯恐后耳此其所谓因人之情夫天下不能嵗嵗而丰也则必有饥馑流亡之所民方其困急时父子且不能相顾又安知去乡之为戚哉当此之时募其乐徙者而使所过廪之费不甚厚而民乐行此其所谓因时之势然此二者皆授其田贷其耕耘之具而缓其租然后可以固其意夫如是天下之民其庶乎有息肩之渐也
  较赋役
  与今江南赋役之患不同今江以北户止开石数而不及田之亩数正如此
  自两税之兴因地之广狭瘠腴而制赋因赋之多少而制役其初盖甚均也责之厚赋则其财足以供署之重役则其力足以堪何者其轻重厚薄一出于地而不可易也户无常赋视地以为赋人无常役视赋以为役是故贫者鬻田则赋轻而富者加地则役重此所以度民力之所胜亦所以破兼并之门而基侥幸之源也及其后世嵗月既乆则小民稍稍为奸度官吏耳目之所不及则虽有法禁公行而不忌今夫一户之赋官知其为赋之多少而不知其为地之防何也如此则増损出入惟其意之所为官吏虽明法禁虽严而其势无由以止绝且其为奸常起于贸易之际夫鬻田者必穷迫之人而所从鬻者必富厚有余之家富者恃其有余而邀之贫者迫于饥寒而欲其速售是故多取其地而少入其赋有田者方其穷困之中茍可以缓一时之急则不暇计其他日之利害故富者地日以益而赋不加多贫者地日以削而赋不加少又其奸民欲计免其赋役者割数亩之地加之以数倍之赋而收其少半之值或者亦贪其直之微而取焉是以数十年来天下之赋大抵淆乱有兼并之族而赋甚轻有贫弱之家而不免于重役以至于破败流移而不知其所往其赋存而其人亡者天下皆是也夫天下不可以有侥幸也天下有一人焉侥幸而免则亦必有一人焉不幸而受其弊今天下侥幸者如此之众则其不幸而受弊者从可知矣三代之赋以什一为轻今之法本不至于什一而取然天下嗷嗷然以赋敛为病者岂其嵗乆而奸生偏重而不均以至于此欤虽然天下皆知其为患而不能去何者势不可也今欲按行其地之广狭瘠腴而更制其赋之多寡则奸吏因縁为贿赂之门其广狭瘠腴亦将一切出于其意之喜怒而其患益深是故士大夫畏之而不敢议而臣以为此最昜见者顾弗之察耳夫昜田者必有契契必有所直之数其所直之数必得其广狭瘠腴之实而官必据其所直之数而取其昜田之税是故欲知其地之广狭瘠腴可以其税推也乆逺者不可复知矣其数十年之间皆足以推较求之故府犹可得而见茍其税多者则知其直多其直多者则知其田多且羙也如此而其赋少其役轻则人亡而赋存者可以有均矣鬻田者皆以其直之多少而给其赋重为之禁而使不敢以不实之直而书之契则夫自今以往者贸易之际为奸者其少息矣要以知凡地之所直与凡赋之所宜多少而以税叅之如此则一持筹之吏坐于帐中足以周知四境之虚实不过数月而民得以少苏不然十数年之后将不胜其重者日以轻轻者日以重而未知其所终也
  去奸民
  论利害处刺骨
  自昔天下之乱必生于治平之日休养生息而奸民得容于其间蓄而不发以待天下之衅至于时有所激势有所乗则溃裂四出不终朝而毒流于天下圣人知其然是以严法禁督官吏以司察天下之奸民而去之夫大乱之本必起于小奸惟其小而不足畏是故其发也常至于乱天下今夫世人之所忧以为可畏者必曰豪侠大盗此不知变者之説也天下无小奸则豪侠大盗无以为资且其治平无事之时虽欲为大盗将安所容其身而其残忍贪暴之心无所发泄则亦时出为盗贼聚为博奕群饮于市肆而呌号于郊野小者呼鸡逐狗大者椎牛发冡无所不至捐父母弃妻孥而相与嬉逰凡此者举非小盗也天下有衅耡耰棘矜相率而剽夺者皆向之小盗也昔三代之圣王果断而不疑诛除撃去无有遗类所以拥防良民而使安其居及至后世刑法日以深严而去奸之法乃不及于三代何者待其败露自入于刑而后去也夫为恶而不入于刑者固已众矣有终身为不义而其罪不可指名以附于法者有巧为规避持吏短长而不可诘者又有因縁幸防而免者如必待其自入于刑则其所去者盖无防耳昔周之制民有罪恶未丽于法而害于州里者桎梏而坐诸嘉石重罪役之期以次轻之其下罪三月役使州里任之然后宥而舎之其化之不从威之不格患苦其乡之民而未入于五刑者谓之罢民凡罢民不使冠帯而加明刑任之以事而不齿于乡党由是观之则周之盛时日夜整齐其人民而锄去其不善譬如猎人终日驰驱践蹂于草茅之中搜求伏兎而抟之不待其自投于网罗而后取也夫然故小恶不容于乡大恶不容于国礼乐之所以昜化而法禁之所以昜行者由此之故也今天下久安天子以仁恕为心而士大夫一切以寛厚为称上意而懦夫庸人又有侥幸务出罪人外以邀雪寃之赏而内以待隂徳之报臣是以知天下颇有不诛之奸将为子孙忧宜明勑天下之吏使以嵗时紏察凶民而徙其尤无良者不必待其自入于刑而间则命使出按郡县有子不孝有弟不悌好讼而数犯法者皆诛无赦诛一乡之奸则一乡之人恱诛一国之奸则一国之人悦要以诛寡而悦众则虽尧舜亦如此而已矣天下有三患而蛮夷之忧不与焉有内大臣之变有外诸侯之叛有匹夫羣起之祸此三者其势常相持内大臣有权则外诸侯不叛外诸侯强则匹夫羣起之祸不作今者内无权臣外无强诸侯而万世之后其可忧者奸民也臣故曰去奸民以为安民之终云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三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三十八
  明 茅坤 撰
  东坡文钞二十二
  策
  倡勇敢
  气之一字极中兵情而通篇行文如虬龙之驾风云而撼山谷而杳不可测
  战以勇为主以气为决天子无皆勇之将而将军无皆勇之士是故致勇有术致勇莫先乎倡倡莫善乎私此二者兵之微权英雄豪杰之士所以隂用而不言于人而人亦莫之识也臣请得以备言之夫倡者何也气之先也有人人之勇怯有三军之勇怯人人而较之则勇怯之相去若莛与楹至于三军之勇怯则一也不出于反覆之间而出于毫厘之际故权在将与君人固有暴猛兽而不操兵出入于白刃之中而色不变者有见虺蜴而却走闻钟鼓之声而战栗者是勇怯之不齐至于如此彼闾阎之小民争鬬戏笑卒然之间而或至于杀人当其发也其心飜然其色勃然若不可以已者虽天下之勇夫无以过之及其退而思其身顾其妻子未始不恻然悔也此非必勇者也气之所乗则夺其性而忘其身故古之善用兵者用其翻然勃然于未悔之间而其不善者沮其翻然勃然之心而开其自悔之意则是不战而先自败也故曰致勇有术致勇莫先乎倡均是人也皆食其食皆任其事天下有急而有一人焉奋而争先而致其死则翻然者众矣弓矢相及剑楯相交胜负之势未有所决而三军之士属目于一夫之先登则勃然者相继矣天下之大可以名劫也三军之众可以气使也谚曰一人善射百夫决拾茍有以发之及其飜然勃然之间而用其锋是之谓倡倡莫善乎私天下之人怯者居其百勇者居其一是勇者难得也捐其妻子弃其身以蹈白刃是勇者难能也以难得之人行难能之事此必有难报之恩者矣天子必有所私之将将军必有所私之士视其勇者而隂厚之人之有异材者虽未有功而其心莫不自异自异而上不异之则缓急不可以望其为倡故凡缓急而肯为倡者必其上之所异也昔汉武帝欲观兵于四夷以逞其无厌之求不爱通侯之赏以招勇士风告天下以求奋撃之人然卒无有应者于是严刑峻法致之死地而听其以深入赎罪使勉强不得已之人驰骤于死亡之地是故其将降而兵破败而天下几至于不测何者先无所异之人而望其为倡不已难乎私者天下之所恶也然而为己而私之则私不可用为其贤于人而私之则非私无以济葢有无功而可赏有罪而可赦者凡所以愧其心而责其为倡也天下之祸莫大于上作而下不应上作而下不应则上亦将穷而自止方西戎之叛也天子非不欲赫然诛之而将帅之臣谨守封畧外视内顾莫有一人先奋而致命而士卒亦循循焉莫肯尽力不得已而出争先而归故西戎得以肆其猖狂而吾无以应则其势不得不重赂而求和其患起于天子无同忧患之臣而将军无同腹心之士西师之休十有余年矣用法益密而进人益难贤者不益异勇者不见私天下务为奉法循令要以如式而止臣不知其缓急将谁为之倡哉
  唐荆川曰此篇体方而意圆
  定军制
  经国之言
  自三代之衰井田废兵农异处兵不得休而为民民不得息肩而无事于兵者千有余年而未有如今日之极者也三代之制不可复追矣至于汉唐犹有可得而言者夫兵无事而食则不可使聚聚则不可使无事而食此二者相胜而不可并行其势然也今夫有百顷之闲田则足以牧马千驷而不知其费聚千驷之马而输百顷之刍则其费百倍此易晓也昔汉之制有践更之卒而无营田之兵虽皆出于农夫而方其为兵也不知农夫之事是故郡县无常屯之兵而京师亦不过有南北军期门羽林而已邉境有事诸侯有变皆以虎符调发郡国之兵至于事已而兵休则涣然各复其故是以其兵虽不知农而天下不至于弊者未尝聚也唐有天下置十六卫府兵天下之府八百余所而屯于关中者至有五百然皆无事则力耕而积谷不唯以自赡养而又有以广县官之储是以其兵虽聚于京师而天下亦不至于弊者未尝无事而食也今天下之兵不耕而聚于京畿三辅者以数十万计皆仰给于县官有汉唐之患而无汉唐之利择其偏而兼用之是以兼受其弊而莫之分也天下之财近自淮甸而逺至乎吴蜀凡舟车所至人力所及莫不尽取以归于京师晏然无事而赋敛之厚至于不可复加而三司之用犹苦其不给其弊皆起于不耕之兵聚于内而食四方之贡赋非特如此而已又有循环徃来屯戍于郡县者昔建国之初所在分裂拥兵而不服太祖太宗躬环甲胄力战而取之既降其君而籍其疆土矣然其故基余孽犹有存者上之人见天下之难合而恐其复发也于是出禁兵以戍之大自藩府而小至于县镇徃徃皆有京师之兵由此观之则是天下之地一尺一寸皆天子自为守也而可以长久而不变乎费莫大于养兵养兵之费莫大于征行今出禁兵而戍郡县逺者或数千里其月廪嵗给之外又日供其刍粮三嵗而一迁徃者纷纷来者累累虽不过数百为辈而要其归无以异于数十万之兵三嵗而一出征也农夫之力安得不竭餽运之卒安得不疲且今天下未尝有战鬬之事武夫悍卒非有劳伐可以邀其上之人然皆不得为休息闲居无用之兵者其意以为为天子出戍也是故美衣丰食开府库辇金帛若有所负一逆其意则欲羣起而噪呼此何为者也天下一家且数十百年矣民之戴君至于海隅无有异于畿甸亦不必举疑四方之兵而专信禁兵也曩者蜀之有妖贼与近嵗贝州之乱未必非禁兵致之臣愚以为郡县之土兵可以渐训而隂夺其权则禁兵可以渐省而无用天下武徤岂有常所哉山川之所习风气之所咻四方之民一也昔者战国尝用之矣蜀人之怯懦吴人之短小皆尝以抗衡于上国又安得禁兵而用之今之土兵所以钝弊力弱而不振者彼见郡县皆有禁兵而待之异等是以自弃于贱役夫之间而将吏亦莫之训也茍禁兵可以渐省而以其资粮益优郡县之土兵则彼固以欢欣踊跃出于意外戴上之恩而愿效其力又何遽不如禁兵耶夫土兵日以多禁兵日以少天子扈从捍城之外无所复用如此则内无屯聚仰给之费而外无迁徙供餽之劳费之省者又已过半矣
  戍禁兵不如募土兵今岁戍延绥之兵以衞蓟辽无防之甚者
  教战守
  宋之嘉祐间海内狃于晏安而耻言兵故子瞻特发此论
  夫当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在于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此其患不见于今而将见于他日今不为之计其后将有所不可救者昔者先王知兵之不可去也是故天下虽平不敢忘战秋冬之隙致民田猎以讲武教之以进退坐作之方使其耳目习于钟鼓旌旗之间而不乱使其心志安于斩刈杀伐之际而不慑是以虽有盗贼之变而民不至于惊溃及至后世用迂儒之议以去兵为王者之盛节天下既定则巻甲而藏之数十年之后甲兵顿弊而人民日以安于佚乐卒有盗贼之警则相与恐惧讹言不战而走开元天寳之际天下岂不大治惟其民安于太平之乐豢于游戏酒食之间其刚心勇气消耗钝眊痿蹷而不复振是以区区之禄山一出而乗之四方之民兽奔鸟窜乞为囚虏之不暇天下分裂而唐室因以微矣葢尝试论之天下之势譬如一身王公贵人所以养其身者岂不至哉而其平居常苦于多疾至于农夫小民终嵗勤苦而未尝告病此其故何也夫风雨霜露寒暑之变此疾之所由生也农夫小民盛夏力作而穷冬暴露其筋骸之所冲犯肌肤之所浸渍轻霜露而狎风雨是故寒暑不能为之毒今王公贵人处于重屋之下出则乗舆风则袭裘雨则御葢凡所以虑患之具莫不备至畏之太甚而养之太过小不如意则寒暑入之矣是故善养身者使之能逸而能劳歩趋动作使其四体狃于寒暑之变然后可以刚健彊力渉险而不伤夫民亦然今者治平之日久天下之人骄惰脆弱如妇人孺子不出于闺门论战鬬之事则缩颈而股栗闻盗贼之名则掩耳而不愿听而士大夫亦未尝言兵以为生事扰民渐不可长此不亦畏之太甚而养之太过欤且夫天下固有意外之患也愚者见四方之无事则以为变故无自而有此亦不然矣今国家所以奉西北之寇者嵗以百万计奉之者有限而求之者无厌此其势必至于战战者必然之势也不先于我则先于彼不出于西则出于北所不可知者有迟速逺近而要以不能免也天下茍不免于用兵而用之不以渐使民于安乐无事之中一旦出身而蹈死地则其为患必有所不测故曰天下之民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此臣所谓大患也臣欲使士大夫尊尚武勇讲习兵法庶人之在官者教以行阵之节役民之司盗者授以击刺之术每嵗终则聚于郡府如古都试之法有胜负有赏罚而行之既久则又以军法从事然议者必以为无故而动民又挠以军法则民将不安而臣以为此所以安民也天下果未能去兵则其一旦将以不教之民而驱之战夫无故而动民虽有小怨然孰与夫一旦之危哉今天下屯聚之兵骄奢而多怨陵压百姓而邀其上者何故此其心以为天下之知战者惟我而已如使平民皆习于兵彼知有所敌则固以破其奸谋而折其骄气利害之际岂不亦甚明欤
  防断上
  顺叙
  西北为中国患至深逺也天下谋臣猛将豪杰之士欲有所逞于西北者久矣闻之兵法曰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向者臣愚以为西北虽有可胜之形而中国未有不可胜之备故窃尝以为可特设一官使独任其责而执政之臣得以専治内事茍天下之弊莫不尽去纪纲修明食足而兵强百姓乐业知爱其君卓然有不可胜之备如此则臣固将备论而极言之夫天下将兴其积必有源天下将亡其发必有门圣人者唯知其门而塞之古之亡天下者四而天子无道不与焉葢有以诸侯强逼而至于亡者周唐是也有以匹夫横行而至于亡者秦是也有以大臣执权而至于亡者汉魏是也有以蛮夷内侵而至于亡者二晋是也使此七代之君皆能逆知其所由亡之门而塞之则至于今可以不废惟其讳亡而不为之备或备之而不得其门故祸发而不救夫天子之势蟠于天下而结于民心者甚厚故其亡也必有大隙焉而日溃之其窥之甚难其取之甚宻旷日持久然后可得而间葢非有一日卒然不救之患也是故圣人必于其全盛之时而塞其所由亡之门葢臣以为当今之患外之可畏者西北二边而内之可畏者天子之民也西北二边不足以为中国之大忧而其动也有以召内之祸内之民实执存亡之权而不能独起其发也必将待外之变先之以边患而继之以吾民臣之所谓可畏者在此而已昔者敌国之患起于多求而不供供者有倦而求者无厌以有倦待无厌而能久安于无事天下未尝有也故夫西北之患特有逺近耳而要以必至于战敢问今之所以战者何也其无乃出于仓卒而备于一时乎且夫兵不素定而出于一时当其危疑扰攘之间而吾不能自必则权在敌国权在敌国则吾欲战不能欲休不可进不能战而退不能休则其计将出于求和求和而自我则其所以为媾者必重军旅之后而继之以重媾则国用不足国用不足则加赋于民加赋而不已则凡暴取豪夺之法不得不施于今之世矣天下一动变生无方国之大忧将必在此葢尝闻之用兵有权权之所在其国乃胜是故国无小大兵无强弱有小国弱兵而见畏于天下者权在焉耳千钧之牛制于三尺之童弭耳而下之曽不如狙猿之奋掷于山林此其故何也权在人也我欲则战不欲则守战则天下莫能支守则天下莫能窥昔者秦尝用此矣开关出征以攻诸侯则诸侯莫不愿割地而求和诸侯割地而求和于秦秦人未尝急于割地之利若不得已而后应故诸侯常欲和而秦常欲战如此则权固在秦矣且秦非能强于天下之诸侯秦惟能自必而诸侯不能是以天下百变而卒归于秦诸侯之利固在从横也朝闻陈轸之説而合为从暮闻张仪之计而散为横秦则不然横人之欲为横从人之欲为从皆使其自择而审处之诸侯相顾而终莫能自必则权之在秦不亦宜乎向者寳元庆厯之间河西之役可以见矣其始也不得已而后战其终也逆探其意而与之和又从而厚餽之惟恐其一日复战也如此则贼常欲战而我常欲和贼非能常战也特恃其欲战之形以乗吾欲和之势屡用而屡得志是中国之大而权不在焉欲天下之安则莫若使权在中国欲权之在中国则莫若先发而后罢示之以不惮形之以好战而后天下之权有所归矣今夫庸人之论则曰勿为祸始古之英雄之君岂其乐祸而好杀唐太宗既平天下而又歳嵗出师以从事于外裔葢晩而不倦暴露于千里之外亲撃髙丽者再焉凡此者皆所以争先而处强也当时群臣不能深明其意以为敌国无衅而我则发之夫为国者使人备已则权在我而使已备人则权在人当太宗之时四夷狼顾以备中国故中国之权重茍不先之则彼或以执其权矣而我又鳃鳃焉恶战而乐罢使敌国知吾之所忌而以是取必于吾如此则虽有天下吾安得而为之唐之衰也惟其厌兵而畏战有一败衂则兢兢焉缩首而去之是故奸臣执其权以要天子及至宪宗奋而不顾虽小挫而不为之沮当此之时天下之权在于朝廷伐之则足以为威舎之则足以为恩臣故曰先发而后罢则权在我矣
  策断中
  此文论大小情事刺骨
  用兵有可以逆为数十年之计者有朝不可以谋夕者攻守之方战鬬之术一日百变犹以为拙若此者朝不可以谋夕者也古之欲谋人之国者必有一定之计勾践之取吴秦之取诸侯髙祖之取项籍皆得其至计而固执之是故有利有不利有进有退百变而不同而其一定之计未始易也勾践之取吴是骄之而已秦之取诸侯是散其从而已髙祖之取项籍是间疎其君臣而已此其至计不可易者虽百年可知也今天下晏然未有用兵之形而臣以为必至于战则其攻守之方战鬬之术固未可以豫论而臆断也然至于用兵之大计所以固执而不变者臣请得以豫言之夫西戎北蕃皆为中国之患而西戎之患小北蕃之患大此天下之所明知也管仲曰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故二者皆所以为忧而臣以为兵之所加宜先于西故先论所以制御西戎之大略今夫邹与鲁战则天下莫不以为鲁胜大小之势异也然而势有所激则大者失其所以为大而小者忘其所以为小故有以邹胜鲁者矣夫大有所短小有所长地广而备多备多而力分小国聚而大国分则彊弱之势将有所反大国之人譬如千金之子自重而多疑小国之人计穷而无所恃则致死而不顾是以小国常勇而大国常怯恃大而不戒则轻战而屡败知小而自畏则深谋而必克此又其理然也夫民之所以守战至死而不去者以其君臣上下欢欣相得之际也国大则君尊而上下不文将军贵而吏士不亲法令繁而民无所措其手足若夫小国之民截然其若一家也有忧则相恤有急则相赴凡此数者是小国之所长而大国之所短也大国而不用其所长使小国常出于其所短虽百战而百屈岂足怪哉且夫大国则固有所长矣长于战而不长于守夫守者出于不足而已譬之于物大而不用则易以腐败故凡击抟进取所以用大也孙武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自敌以上者未尝有不战也自敌以上而不战则是以有余而用不足之计固已失其所长矣凡大国之所恃吾能分兵而彼不能分吾能数出而彼不能应譬如千金之家日出其财以罔市利而贩夫小民终莫能与之竞者非知不若其财少也是故贩夫小民虽有桀黠之才过人之智而其势不得不折而入于千金之家何则其所长者不可以与较也西戎之于中国可谓小国矣向者惟不用其所长是以聚兵连年而终莫能服今欲用吾之所长则莫若数出数出莫若分兵臣之所谓分兵者非分屯之谓也分其居者与行者而已今河西之戍卒惟患其多而莫之适用故其便莫若分兵使其十一而行则一嵗可以十出十二而行则一嵗可以五出十一而十出十二而五出则是一人而嵗一出也吾一嵗而一出彼一嵗而十被兵焉则众寡之不侔劳逸之不敌亦已明矣夫用兵必出于敌人之所不能我大而敌小是故我能分而彼不能此吴之所以肄楚而隋之所以狃陈欤夫御戍之术不可以逆知其详而其大略臣未见有过此者也
  防断下
  苏氏父子之论敌情一一深中
  古者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然所以能敌之者其国无君臣上下朝觐防同之节其民无糓米丝麻耕作织絍之劳其法令以言语为约故无文书符传之繁其居处以逐水草为常故无城郭邑居聚落守望之助其旃裘肉酪足以为养生送死之具故战则人人自鬬败则驱牛羊逺徙不可得而破葢非独古圣人法度之所不加亦其天性之所安者犹狙猿之不可使冠带虎豹之不可被以覊绁也故中行説教单于无爱汉物所得缯絮皆以驰草棘中使衣袴弊裂以示不如旃裘之坚善也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重酪之便美也由此观之中国以法胜而匈奴以无法胜圣人知其然是故精修其法而谨守之筑为城郭堑为沟池大仓廪实府库明烽燧逺斥堠使民知金鼓进退坐作之节胜不相先败不相弃此其所以谨守其法而不敢失也一失其法则不如无法之为便也故夫各辅其性而安其生则中国与胡本不能相犯惟其不然是故皆有以相制匈奴之不可从中国之法犹中国之不可从匈奴之无法也今夫佩玉服绂冕而垂旒者此宗庙之服所以登降揖让折旋俯仰为容者也而不可以骑射今夫蛮夷而用中国之法岂能尽如中国哉茍不能尽如中国而杂用其法则是佩玉服韨冕而垂旒而欲以骑射也昔吴之先断髪文身与鱼鳖龙蛇居者数十世而诸侯不敢窥也其后楚申公巫臣始教以乗车射御使出兵侵楚而阖庐夫差又逞其无厌之求开沟通水与齐晋争强黄池之防强自冠带吴人不胜其弊卒入于越夫吴之所以强者乃其所以亡也何者以蛮夷之资而贪中国之美宜其可得而图之哉西晋之亡也匈奴鲜卑氐羌之类纷纭于中国而其豪杰间起为之君长如刘元海符坚石勒慕容隽之俦皆以絶异之姿驱驾一时之贤俊其强者至有天下大半然终于覆亡相继逺者不过一传再传而灭何也其心固安于无法也而束防于中国之法中国之人固安于法也而苦其无法君臣相戾上下相厌是以虽建都邑立宗庙而其心岌岌然常若寄居于其间而安能久乎且人而弃其所得于天之分未有不亡者也契丹自五代南侵乗石晋之乱奄至京师覩中原之富丽庙社宫阙之壮而悦之知不可以留也故归而窃习焉山前诸郡既为所并则中国士大夫有立其庙者矣故其朝廷之仪百官之号文武选举之法都邑郡县之制以至于衣服饮食皆杂取中国之象然其父子聚居贵壮而贱老贪得而忘失胜不相让败不相救者犹在也其中未能革其桀骜不驯之性而外牵于华人之法此其所以自投于陷穽网罗之中而中国之人犹曰今之匈奴非古也其措制规画皆不复蛮夷之心以为不可得而图之亦过计矣且夫天下固有沉谋隂计之士也昔先王欲图大事立竒功则非斯人莫之与共秦之尉缭汉之陈平皆以樽爼之间而制敌国之命此亦王者之心期以纾天下之祸而已彼契丹者有可乗之势三而中国未之思焉则亦足惜矣臣观其朝廷百官之众而中国士大夫交错于其间固亦有贤俊慷慨不屈之士而诟辱及于公卿鞭朴行于殿陛贵为将相而不免囚徒之耻宜其有惋愤郁结而思变者特未有路耳凡此皆可以致其心虽不为吾用亦以间疎其君臣此由余之所以入秦也幽燕之地自古号多雄杰名于图史者徃徃而是自宋之典所在贤俊云合响应无有逺迩皆欲洗濯磨淬以观上国之光而此一方独防于非类昔太宗皇帝亲征幽州未克而班师闻之谍者曰幽州士民谋欲执其帅以城降者闻乘舆之还无不泣下且北人以为诸郡之民非其族类故厚敛而虐使之则其思内附之心岂待深计哉此又足为之谋也使其上下相猜君民相疑然后可攻也语有之曰防不容穴啣窭薮也彼僣立四都分置守宰仓廪府库莫不具备有一旦之急适足以自累守之不能弃之不忍华夷杂居易以生变如此则中国之长足以有所施矣然非特如此而已也中国不能谨守其法彼慕中国之法而不能纯用是以胜负相持而未有决也夫蛮夷者以力攻以力守以力战顾力不能则逃中国则不然其守以形其攻以势其战以气故百战而力有余形者有所不守而敌人莫不忌也势者有所不攻而敌人莫不惫也气者有所不战而敌人莫不慑也茍去此三者而角之于力则中国故不敌矣尚何云乎伏惟国家留意其大者而为之计其小者臣未敢言焉
  荆川曰此文极其变化横发而不可覊制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三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三十九
  明 茅坤 撰
  东坡文钞二十三
  序传
  范文正公文集序
  此作本以率意而书者而于中识度自逺
  庆厯三年轼始总角入乡挍士有自京师来者以鲁人石守道所作庆厯圣德诗示乡先生轼从旁窃观则能诵习其词问先生以所颂十一人者何人也先生曰童子何用知之轼曰此天人也耶则不敢知若亦人耳何为其不可先生竒轼言尽以告之且曰韩范富欧阳此四人者人杰也时虽未尽了则已私识之矣嘉祐二年始举进士至京师则范公没既葬而墓碑出读之至流涕曰吾得其为人盖十有五年而不一见其面岂非命也欤是歳登第始见知于欧阳公因公以识韩富皆以国士待轼曰恨子不识范文正公其后三年过许始识公之仲子今丞相尧夫又六年始见其叔彞叟京师又十一年遂与其季德孺同僚于徐皆一见如旧且以公遗藁见属为序又十一年乃克为之呜呼公之功徳葢不待文而显其文亦不待序而传然不敢辞者自以八嵗知敬爱公今四十七年矣彼三杰者皆得从之游而公独不识以为平生之恨若获挂名其文字中以自托于门下士之末岂非畴昔之愿也哉古之君子如伊尹太公管仲乐毅之流其王伯之略皆定于畎亩中非仕而后学者也淮隂侯见髙帝于汉中论刘项短长画取三秦如指诸掌及佐帝定天下汉中之言无一不酬者诸葛孔明卧草庐中与先主论曹操孙权规取刘璋因蜀之资以争天下终身不易其言此岂口传耳授尝试为之而侥幸其或成者哉公在天圣中居太夫人忧则巳有忧天下致太平之意故为万言书以遗宰相天下传诵至用为将擢为执政考其平生所为无出此书者今其集二十巻为诗赋二百六十八为文一百六十五其于仁义礼乐忠信孝悌葢如饥渇之于饮食欲须防忘而不可得如火之热如水之湿葢其天性有不得不然者虽弄翰戏语率然而作必归于此故天下信其诚争师尊之孔子曰有徳者必有言非有言也徳之发于口者也又曰我战则克祭则受福非能战也徳之见于怒者也
  六一居士集序
  苏长公乃欧文忠公极得意门生此序却亦不负欧公
  夫言有大而非夸达者信之众人疑焉孔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孟子曰禹抑洪水孔子作春秋而予距杨墨葢以是配禹也文章之得丧何与于天而禹之功与天地并孔子孟子以空言配之不巳夸乎自春秋作而乱臣贼子惧孟子之言行而杨墨之道废天下以是为固然而不知其功孟子既没有申商韩非之学违道而趋利残民以厚生其説至陋也而士以是罔其上上之人侥幸一切之功靡然从之而世无大人先生如孔子孟子者推其本末权其祸福之轻重以救其惑故其学遂行秦以是丧天下陵夷至于胜广刘项之祸死者十八九天下萧然洪水之患葢不至此也方秦之未得志也使复有一孟子则申韩为空言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者必不至若是烈也使杨墨得志于天下其祸岂减于申韩哉由此言之虽以孟子配禹可也太史公曰葢公言黄老贾谊晁错明申韩错不足道也而谊亦为之子以是知邪説之移人虽豪杰之士有不免者况众人乎自汉以来道术不出于孔氏而乱天下者多矣晋以老庄亡梁以佛亡莫或正之五百余年而后得韩愈学者以愈配孟子葢庶几焉愈之后三百有余年而后得欧阳子其学推韩愈孟子以达于孔氏着礼乐仁义之实以合于大道其言简而明信而通引物连类折之于至理以服人心故天下翕然师尊之自欧阳子之存世之不説者哗而攻之能折困其身而不能屈其言士无贤不肖不谋而同曰欧阳子今之韩愈也宋兴七十余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圣景祐极矣而斯文终有愧于古士亦因陋守旧论卑而气弱自欧阳子出天下争自濯磨以通经学古为髙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顔纳谏为忠长育成就至嘉祐末号称多士欧阳子之功为多呜呼此岂人力也哉非天其孰能使之欧阳子没十有余年士始为新学以佛老之似乱周孔之真识者忧之頼天子明圣诏修取士法风厉学者専治孔氏黜异端然后风俗一变考论师友渊源所自复知诵习欧阳子之书予得其诗文七百六十六篇于其子棐乃次而论之曰欧阳子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此非予言也天下之言也欧阳子讳修字永叔既老自谓六一居士云
  唐荆川曰体大而思精议论如走盘之珠文之絶佳者也
  田表圣奏议序
  不为巉刻之言而文自逹
  故谏议大夫赠司徒田公表圣奏议十篇呜呼田公古之遗直也其尽言不讳葢自敌以下受之有不能堪者而况于人主乎吾是以知二宗之圣也自太平兴国以来至于咸平可谓天下大治千载一时矣而田公之言常若有不测之忧近在朝夕者何哉古之君子必忧治世而危明主明主有絶人之资而治世无可畏之防夫有絶人之资必轻其臣无可畏之防必易其民此君子之所甚惧也方汉文时刑措不用兵革不试而贾谊之言曰天下有可长太息者有可流涕者有可痛哭者后世不以是少汉文亦不以是甚贾谊由此观之君子之遇治世而事明主法当如是也谊虽不遇而其所言略已施行不幸早世功烈不着于时然谊常建言使诸侯王子孙各以次受分地文帝未及用厯孝景至武帝而主父偃举行之汉室以安今公之言十未用五六也安知来世不有若偃者举而行之欤愿广其书于世必有与公合者此亦忠臣孝子之志也
  鳬绎先生诗集序
  非公着意文却亦澹宕而有深思云
  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乗之今亡矣夫史之不阙文与马之不借人也岂有损益于世者哉然且识之以为世之君子长者日以逺矣后生不复见其流风遗俗是以日趋于智巧便佞而莫之止是二者虽不足以损益而君子长者之泽在焉则孔子识之而况其足以损益于世者乎昔吾先君适京师与卿士大夫游归以语轼曰自今以徃文章其日工而道将散矣士慕逺而忽近贵华而贱实吾巳见其兆矣以鲁人鳬绎先生之诗文十余篇示轼曰小子识之后数十年天下无复为斯文者也先生之诗文皆有为而作精悍确苦言必中当世之过凿凿乎如五谷必可以疗饥断断乎如药石必可以伐病其游谈以为髙枝词以为观美者先生无一言焉其后二十余年先君既没而其言存世之为文者莫不超然出于形器之表微言髙论既巳鄙陋汉唐而其反覆论难正言不讳如先生之文者世莫之贵矣轼是以悲于孔子之言而懐先君之遗训益求先生之文而得之于其子复乃录而藏之先生讳大初字醇之姓顔氏先师兖公之四十七世孙云
  乐全先生文集序
  公与张方平最相知故序其文亦相知之深中种种当理
  孔北海志大而论髙功烈不见于世然英伟豪杰之气自为一时所宗其论盛孝章郗鸿豫书慨然有烈丈夫之风诸葛孔明不以文章自名而开物成务之资综练名实之意自见于言语至出师表简而尽直而不肆大哉言乎与伊训説命相表里非秦汉以来以事君为悦者所能至也常恨二人之文不见其全今吾乐全先生张公安道其庶几乎呜呼士不以天下之重自任久矣言语非不工也政事文学非不敏且博也然至于临大事鲜不忘其故失其守者其器小也公为布衣则颀然巳有公辅之望自少出仕至老而归未尝以言狥物以色假人虽对人主必审而后言毁誉不动得丧若一真孔子所谓大臣以道事君者世逺道散虽志士仁人或少贬以求用公独以迈徃之气行正大之言曰用之则行舎之则藏上不求合于人主故虽贵而不用用而不尽下不求合于士大夫故悦公者寡不悦公者众然至言天下伟人则必以公为首公尽性知命体乎自然而行乎不得巳非蕲以文字名世者也然自庆厯以来讫元丰四十余年所与人主论天下事见于章疏者多矣或用或不用而皆本于礼义合于人情是非有考于前而成败有验于后及其他诗文皆清逺雄丽读者可以想见其为人信乎其有似于孔北海诸葛孔明也轼年二十以诸生见公成都公一见待以国士今三十余年所以开发成就之者至矣而轼终无所效尺寸于公者独求其文集手挍而家藏之且论其大略以待后世之君子昔曾鲁公尝为轼言公在人主前论大事他人终日反覆不能尽者公必数言而决粲然成文皆可书而诵也言虽不尽用然庆厯以来名臣为人主所敬莫如公者公今年八十一杜门却扫终日危坐将与造物者游于无何有之乡言且不可得闻而况其文乎凡为文若干巻诗若干首
  王定国诗集序
  苏长公文不着意结搆者多
  太史公论诗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以余观之是特识变风变雅耳乌覩诗之正乎昔先王之泽衰然后变风发乎情虽衰而未竭是以犹止于礼义以为贤于无所止者而巳若夫发于情止于忠孝者其诗岂可同日而语哉古今诗人众矣而杜子美为首岂非以其流落饥寒终身不用而一饭未尝忘君也欤今定国以余故得罪贬海上三年一子死贬所一子死于家定国亦病几死余意其怨我甚不敢以书相闻而定国归至江西以其岭外所作诗数百首寄余皆清平丰融蔼然有治世之音其言与志得道行者无异幽忧愤叹之作葢亦有之矣特恐死岭外而天子之恩不及报以忝其父祖耳孔子曰不怨天不尤人定国且不我怨而肯怨天乎余然后废巻而叹自恨其人之浅也又念昔者定国过余于彭城留十日徃返作诗几百篇余苦其多畏其敏而服其工也一日定国与顔复长道游泗水登桓山吹笛饮酒乗月而归余亦置酒黄楼上以待之曰李太白死世无此乐三百年矣今余老不复作诗又以病止酒闭门不出门外数歩即大江经月不至江上眊眊焉真一老农夫也而定国诗益工饮酒不衰所至穷山水之胜不以厄穷衰老改其度今而后余之所畏服于定国者不独其诗也
  钱塘勤上人诗集序
  勤上人之诗必不足传而长公却于欧公之交上作一烟波议论
  昔翟公罢廷尉賔客无一人至者其后复用賔客欲徃翟公大书其门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世以为口实然予尝薄其为人以为客则陋矣而公之所以待客者独不为小哉故太子太师欧阳公好士为天下第一士有一言中于道不逺千里而求之甚于士之求公以故尽致天下豪杰自庸众人以显于世者固多矣士之负公者亦时有之葢尝慨然太息以人之难知为好士者之戒意公之于士自是少倦而其退老于颍水之上予徃见之则犹论士之贤者惟恐其不闻于世也至于负已者则曰是罪在我非其过翟公之客负之于死生贵贱之间而公之士叛公于瞬息俄顷之际翟公罪客而公罪已与士益厚贤于古人逺矣公不喜佛老其徒有治诗书学仁义之説者必引而进之佛者惠勤从公游三十余年公尝称之为聪明才智有学问者尤长于诗公薨于汝隂予哭之于其室其后见之语及于公未尝不涕泣也勤固无求于世而公又非有徳于勤者其所以涕泣不忘岂为利也哉予然后益知勤之贤使其得列于士大夫之间而从事于功名其不负公也审矣熈宁七年余自钱塘将赴髙宻勤出其诗若干巻求予文以传于世予以为诗非待文而传者也若其为人之大略则非斯文莫之传也
  送水丘秀才序
  所思逺而文亦遒俊
  水丘仙夫治六经百家説为歌诗与扬州豪俊交游头骨硗然有古丈夫风其出词吐气亦徃徃惊世俗予知其必有用也仙夫其自惜哉今之读书取官者皆屈折拳曲以合规绳曾不得自伸其喙仙夫耻不得为将厯琅琊之防稽浮沅湘遡瞿塘登髙以望逺揺桨以泳深以自适其适也过予而语行予谓古之君子有絶俗而髙有择地而泰者顾其心常足而巳坐于庙堂君臣赓歌与夫据槁梧击朽枝而声犁然不知其心之乐奚以异也其在穷也能知舎其在通也能知用予以是卜仙夫之还也仙夫勉矣哉若夫习而不试徃即而独后则仙夫之屐可以南矣
  方山子传
  竒颇跌宕似司马子长
  方山子光黄间隠人也少时慕朱家郭解为人闾里之侠皆宗之稍壮折节读书欲以此驰骋当世然终不遇晩乃遯于光黄间曰岐亭庵居蔬食不与世相闻弃车马毁冠服徒歩徃来山中人莫识也见其所着防方屋而髙曰此岂古方山冠之遗像乎因谓之方山子余谪居子黄过岐亭适见焉曰呜呼此吾故人陈慥季常也何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问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环堵萧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余既耸然异之独念方山子少时使酒好剑用财如粪土前十有九年余在岐山见方山子从两骑挟二矢游西山鹊起于前使骑逐而射之不获方山子怒马独出一发得之因与余马上论用兵及古今成败自谓一世豪士今几日耳精悍之色犹见于眉间而岂山中之人哉然方山子世有勳阀当得官使从事于其间今已显闻而其家在洛阳园宅壮丽与公侯等河北有田嵗得帛千匹亦足以富乐皆弃不取独来穷山中此岂无得而然哉余闻光黄间多异人徃徃阳狂垢汚不可得而见方山子傥见之与
  此篇三苏文粹不载余特爱其烟波生色处徃徃能令人涕洟故录入之
  陈公弼传
  子瞻尝自谓平生不为行状墓碑大较叙事文其所短也此传亦摹史汉而得其什之二三者
  公讳希亮字公弼姓陈氏眉之青神人其先京兆人也唐广明中始迁于眉曾祖延禄祖琼父显忠皆不仕公防孤好学年十六将从师其兄难之使治息钱三十余万公悉召取钱者焚其劵而去学成乃召其兄之子庸谕使学遂与俱中天圣八年进士第里人表其闾曰三隽坊始为长沙县浮屠有海印国师者交通权贵人肆为奸利人莫敢正视公捕寘诸法一县大耸去为雩都老吏曾腆侮法粥狱以公少年易之公视事之日首得其重罪腆叩头出血愿自新公戒而舍之防公筑县学腆以家财助官悉遣子弟入学卒为善吏而子弟有登进士第者巫觋嵗敛民财祭鬼谓之春斋否则有火灾民讹言有绯衣三老人行火公禁之民不敢犯火亦不作毁淫祠数百区勒巫为农者七十余家及罢去父老送之出境遣去不可皆泣曰公舍我去绯衣老人复出矣以母老乞归蜀得剑州临津以母忧去官服除为开封府司录福胜塔火官欲更造度用钱三万万公言陜西方用兵愿以此餽军诏罢之先赵元昊未反青州民赵禹上书论事且言元昊必反宰相以禹为狂言徙建州而元昊果反禹自建州逃还京师上书自理宰相怒下禹开封府狱公言禹可赏不可罪与宰相争不巳上卒用公言以禹为徐州推官且欲以公为御史防外戚沈氏子以奸盗杀人事下狱未服公一问得其情惊仆立死沈氏诉之诏御史劾公及诸掾史公曰杀此贼者独我耳遂自引罪坐废朞年盗起京西杀守令富丞相荐公可用起知房州州素无兵备民凛凛欲亡去公以牢城卒杂山河戸得数百人日夜部勒声振山南民恃以安盗不敢入境而殿侍雷甲以兵百余人逐盗至竹山甲不能戢士所至为暴或告有大盗入境且及门公自勒兵阻水拒之身居前行命士持满无得发士皆植立如偶人甲射之不动乃下马拜请死曰初不知公官军也吏士请斩甲以徇公不可独治为暴者十余人劳其余而遣之使甲以捕盗自赎时剧贼党军子方张转运使使供奉官崔徳赟捕之徳赟既失党军子则以兵围竹山民贼所尝舎者曰向氏杀其父子三人枭首南阳市曰此党军子也公察其寃下徳赟狱未服而党军子获于商州诏赐向氏帛复其家流徳赟通州或言华隂人张元走夏州为元昊谋臣诏徙其族百余口于房讥察出入饥寒且死公曰元事虚实不可知使诚有之为国者终不顾家徒坚其为贼耳此又皆其疎属无罪乃宻以闻诏释之老防哭庭下曰今当还故乡然奈何去父母乎至今张氏画像祠焉代还执政欲以为大理少卿公曰法吏守文非所愿愿得一郡以自效乃以为宿州州跨汴为桥水与桥争率常壊舟公始作飞桥无柱至今沿汴皆飞桥移滑州奏事殿上仁宗皇帝劳之曰知卿疾恶无惩沈氏子事未行诏提举河北便籴都转运使魏瓘劾奏公擅增损物价已而瓘除龙图阁学士知开封府公乞廷辩既对上直公夺瓘职知越州且欲用公公言臣与转运使不和不得为无罪力请还滑防河溢鱼池埽且决公发禁兵捍之庐于所当决吏民涕泣更谏公坚卧不动水亦渐去人比之王尊是嵗盗起宛句执濮州通判井渊上以为忧问执政谁可用者未及对上曰吾得之矣乃以公为曹州不逾月悉禽其党淮南饥安抚转运使皆言夀春守王正民不任职正民坐免诏公乗传徃代之转运使调里胥米而蠲其役凡十三万石谓之折役米米翔贵民益饥公至则除之且表其事旁郡皆得除又言正民无罪职事办治诏复以正民为鄂州徙知庐州虎翼军士屯夀春者以谋反诛而迁其余不反者数百人于庐士方自疑不安一日有窃入府舎将为不利者公笑曰此必醉耳贷而流之尽以其余给左右使令且以守仓库人为公惧公益亲信之士皆指心誓为公死提防刑狱江东又移河北入为开封府判官改判三司户部勾院又兼开折司荣州煮盐凡十八井嵗久渐竭而有司责课如初民破产籍没者三百一十五家公为言还其所籍嵗蠲三十余万斤三司簿书不治其滞留者自天禧以来朱帐六百有四明道以来生事二百一十二万公日夜课吏凡九月而去其三之二防接伴契丹使还自请补外乃以为京西转运使石塘河役兵叛其首周元自称周大王震动汝洛间公闻之即日轻骑出按吏请以兵从公不许贼见公轻出意色闲和不能测则相与列诉道周公徐问其所苦命一老兵押之曰以是付叶县听吾命既至令曰汝已自首皆无罪然必有首谋者众不敢隠乃斩元以狥而流军挍一人其余悉遣赴役如初迁京东转运使维州参军王康赴官道博平博平大猾有号截道虎者殴康及其女几死吏不敢闻博平河北公移捕甚急卒流之海岛而劾吏故纵坐免者数人山东群盗为是屏息徐州守陈昭素以酷闻民不堪命他使者不敢按公发其事徐人至今徳之移知凤翔仓粟支十二年主者以腐败为忧嵗饥公发十二万石以贷有司忧恐公以身任之是嵗大熟以新易陈官民皆便之于阗使者入朝过秦州经略使以客礼享之使者骄甚留月余壊传舎什物无数其徒入市掠饮食人戸昼闭公闻之谓其僚曰吾尝主契丹使得其情契丹初不敢暴横皆译者教之吾痛绳以法译者惧契丹不敢动矣况此小国乎乃使教练使持符告译者曰入吾境有秋毫不如法吾且斩若取军令状以还使者亦素闻公威名至则罗拜庭下公命坐两廊饮食之防出诸境无一人哗者始州郡以酒相饷例皆私有之而法不可公以遗士之贫者既而曰此亦私也以家财偿之且上书自劾求去不巳坐是分司西京未几致仕卒享年六十四仕至太常少卿赠工部侍郎娶程氏子四人忱今为度支郎中恪卒于滑州推官恂今为大理寺丞慥未仕公善著书尤长于易有集十巻制器尚象论十二篇辨钩隠圆五十四篇为人清劲寡欲长不逾中人面痩黑目光如氷平生不假人以色自王公贵人皆严惮之见义勇发不计祸福必极其志而后巳所至奸民猾吏易心改行不改者必诛然实出于仁恕故严而不残以教学养士为急轻财好施笃于恩义少与蜀人宋辅游辅卒于京师母老子防公养其母终身而以女妻其孤端平使与诸子游学卒与忱同登进士第当防补子弟輙先其族人卒不及其子慥公与轼之先君子为丈人行而轼官于凤翔实从公二年方是时年少气盛愚不更事屡与公争议至形于言色巳而悔之窃尝以为古之遗直而恨其不甚用无大功名独当时士大夫能言其所为公没十有四年故人长老日以衰少恐遂就湮没欲私记其行事而恨不能详得范景仁所为公墓志又以所闻见补之为公传轼平生不为行状墓碑而独为此文后有君子得以考览焉
  赞曰闻之诸公长者陈公弼面目严冷语言确讱好面折人士大夫相与燕游闻公弼至则语笑寡味饮酒不乐坐人稍稍引去其天资如此然所立有絶人者谏大夫郑昌有言山有猛兽藜藿为之不采淮南王谋反论公孙丞相若发蒙耳所惮独汲黯使公弼端委立于朝其威折冲于千里之外矣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三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四十
  明 茅坤 撰
  东坡文钞三十四
  记
  仁宗皇帝飞白御书记
  澹宕不收之音
  问世之治乱必观其人问人之贤不肖必以世考之孟子曰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合抱之木不生于歩仞之丘千金之子不出于三家之市臣尝逮事仁宗皇帝其愚不足以测知圣德之所至独私窃览观四十余年之间左右前后之人其大者固已光明儁伟深厚雄杰不可窥较而其小者犹能敦朴恺悌靖恭持重号称长者当是之时天人和同上下懽心才智不用而道德有余功业难明而福禄无穷升遐以来十有二年若臣若子罔有内外下至深山穷谷老媍稚子外薄四海裔夷君长见当时之人闻当时之事未有不流涕稽首者也此岂独上之泽欤凡在庭者与有力焉太子少傅安简王公讳举正臣不及见其人矣而识其为人其流风遗俗可得而称者以世考之也熈宁六年冬以事至姑苏其子诲出庆厯中所赐公端敏字二飞白笔一以示臣且谓臣记之将刻石而传诸世臣官在太常职在太史于法得书且以为抱乌号之弓不若藏此笔保曲阜之履不若传此书考追蠡以论音声不若推点画以究观其所用之意存昌歜以追嗜好不若因褒贬以想见其所与之人或藏于名山或流于四方凡所见者皆当耸然而作如望旄头之尘而听属车之音相与勉为忠厚而耻为浮薄或由此也夫
  唐荆川曰小题从大处起议论
  南安军学记
  此等文轴多澹宕不可为法考年谱乃安置儋州时所作
  古之为国者四井田也肉刑也封建也学校也今亡矣独学校仅存耳古之为学者四其大则取士论政其小则诵也今亡矣直诵而已舜之言曰庻顽谗説若不在时侯以明之挞以记之书用识哉欲并生哉工以纳言时而飏之格则承之庸之否则威之格之言改也论语曰有耻且格承之言荐也春秋传曰奉承齐牺庶顽谗説不率是教者舜皆有以待之夫化恶莫若进善故择其可进者以射侯之礼举之其不率教甚者则挞之小则书以记之非疾之也欲与之并生而同忧乐也此士之有罪而尚未可弃者故使乐工采其讴謡讽议之言而飏之以观其心其改过者则荐之且用之不悛者则威之屏之僰之寄之之类是也此舜之学政也射之中否何与于善恶而侯以明之何也曰射所以致众而论士也众一而后论定孔子射于矍相之圃盖观者如堵使弟子扬觯而序黜者三则仅有存者由此观之以射致众众集而后论士盖所从来逺矣诗曰在泮献囚又曰在泮献馘礼曰受成于学郑人游于乡校以议执政或谓子产毁乡校何如子产曰不可善者吾行之不善者吾改之是吾师也孔子闻之谓子产仁人古之取士论政者必于学有学而不取士不论政犹无学也学莫盛于东汉士数万人嘘枯吹生自三公九卿皆折节下之三府辟召常出其口其取士论政可谓近古然卒为党锢之祸何也曰此王政也王者不作而士自以私意行之于下其祸败固宜朝廷自庆厯熈宁绍圣以来三致意于学矣虽荒服郡县必有学况南安江西之南境儒术之富与闽蜀等而太守朝奉郎曹侯登以治郡显闻所至必建学故南安之学甲于江西侯仁人也而勇于义其建是学也以身任其责不择剧易期于必成士以此感奋不劝而力费于官者为钱九万三千而助者不赀为屋百二十间礼殿讲堂视夫邦君之居凡学之用莫不严具又以其余增置廪给食数百人始于绍圣二年之冬而成于四年之春学成而侯去今为潮州轼自海南还过南安见闻其事为详士既徳侯不已乃具列本末赢粮而从轼者三百余里愿纪其实夫学王者事也故首以舜之学政告之然舜逺矣不可以庶几有贤太守犹可以为郑子产也学者勉之无愧于古人而巳
  唐荆川曰苏文本尚驰骋而此作尤涣散不肯受约束然惟长公可耳欧曾集内无此也
  醉白堂记
  魏公勲名本胜乐天故文不誉而思特逺
  故魏国忠献韩公作堂于私第之池上名之曰醉白取乐天池上之诗以为醉白堂之歌意若有羡于乐天而不及者天下之士闻而疑之以为公既巳无愧于伊周矣而犹有羡于乐天何哉轼闻而笑曰公岂独有羡于乐天而已乎方且愿为寻常无闻之人而不可得者天之生是人也将使任天下之重则寒者求衣饥者求食凡不获者求得茍有以与之将不胜其求是以终身处乎忧患之域而行乎利害之涂岂其所欲哉夫忠献公既已相三帝安天下矣浩然将归老于家而天下共挽而留之莫释也当是时其有羡于乐天无足怪者然以乐天之平生而求之于公较其所得之厚薄浅深孰有孰无则后世之论有不可欺者矣文致太平武定乱略谋安宗庙而不自以为功急贤才轻爵禄而士不知其恩杀伐果敢而六军安之四夷八蛮想闻其风采而天下以其身为安危此公之所有而乐天之所无也乞身于强健之时退居十有五年日与其朋友赋诗饮酒尽山水园池之乐府有余帛廪有余粟而家有声伎之奉此乐天之所有而公之所无也忠言嘉谋効于当时而文采表于后世死生穷达不易其操而道徳髙于古人此公与乐天之所同也公既不以其所有自多亦不以其所无自少将推其同者而自托焉方其寓形于一醉也齐得丧忘祸福混贵贱等贤愚同乎万物而与造物者游非独自比于乐天而已古之君子其处已也厚其取名也廉是以实浮于名而世诵其美不厌以孔子之圣而自比于老彭自同于丘明自以为不如顔渊后之君子实则不至而皆有侈心焉臧武仲自以为圣白圭自以为禹司马长乡自以为相如扬雄自以为孟轲崔浩自以为子房然世终莫之许也由此观之忠献公之贤于人也逺矣昔公尝告其子忠彦将求文于轼以为记而未果既塟忠彦以告轼以为义不得辞也乃泣而书之
  墨妙亭记
  却有一种风雅
  熈宁四年十一月髙邮孙莘老自广徳移守吴兴其明年二月作墨妙亭于府第之北逍遥堂之东取凡境内自汉以来古文遗刻以实之吴兴自东晋为善地号为山水清逺其民足于鱼稻蒲莲之利寡求而不争宾客非特有事于其地者不至焉故凡守郡者率以风流啸咏投壶饮酒为事自莘老之至而岁适大水土田皆不登湖人大饥将相率亡去莘老大振廪劝分躬自抚循劳来出于至诚富有余者皆争出谷以佐官所活至不可胜计当是时朝廷方更化立法使者旁午以为莘老当日夜治文书赴期防不能复雍容自得如故事而莘老益喜賔客赋诗饮酒为乐又以其余暇罔罗遗逸得前人赋咏数百篇为吴兴新集其刻画尚存而僵仆断缺于荒陂野草之间者又皆集于此亭是嵗十二月余以事至湖周览叹息而莘老求文为记或以谓余凡有物必归于尽而恃形以为固者尤不可长虽金石之坚俄而变壊至于功名文章其传世垂后犹为差久今乃以此托于彼是久存者反求助于速壊此既昔人之惑而莘老又将深檐大屋以锢留之推是意也其无乃几于不知命也夫余以为知命者必尽人事然后理足而无憾物之有成必有壊譬如人之有生必有死而国之有兴必有亡也虽知其然而君子之养生也凡可以久生而缓死者无不用其治国也凡可以存存而救亡者无不为至于不可奈何而后已此之谓知命是亭之作否无足争者而其理则不可以不辨故具载其説而列其名物于左云
  墨君堂记
  东坡滑稽之文篇终却少归之于正
  凡人相与号呼者贵之则曰公贤之则曰君自其下则尔汝之虽公卿之贵天下貌畏而心不服则进而君公退而尔汝者多矣独王子猷谓竹君天下从而君之无异辞今与可又能以墨象君之形容作堂以居君而属余为文以颂君徳则与可之于君信厚矣与可之为人也端静而文明哲而忠士之修洁博习朝夕磨治洗濯以求交于与可者非一人也而独厚君如此君又疎简抗劲无声色臭味可以娱悦人之耳目鼻口则与可之厚君也其必有以贤君矣世之能寒燠人者其气焰亦未至若雪霜风雨之切于肌肤也而士鲜不以为欣戚丧其所守自植物而言之四时之变亦大矣而君独不顾虽微与可天下其孰不贤之然与可独能得君之深而知君之所以贤雍容谈笑挥洒奋迅而尽君之徳稚壮枯老之容披折偃仰之势风雪凌厉以观其操崖石荦确以致其节得志遂茂而不骄不得志瘁瘠而不辱羣居不倚独立不惧与可之于君可谓得其情而尽其性矣余虽不足以知君愿从与可求君之昆弟子孙族属朋友之象而藏于吾室以为君之别馆云
  灵壁张氏园亭记
  无他超逺卓之识而风神亦自典刑
  道京师而东水浮浊流陆走黄尘陂田苍莽行者勌厌凡八百里始得灵壁张氏之园于汴之阳其外修竹森然以高乔木蓊然以深其中因汴之余浸以为陂池取山之怪石以为岩阜蒲苇莲芡有江湖之思椅桐桧栢有山林之气竒花美草有京洛之态华堂厦屋有吴蜀之巧其深可以隐其富可以养果蔬可以饱邻里鱼鼈笋茹可以餽四方之賔客余自彭城移守吴兴由宋登舟三宿而至其下肩舆叩门见张氏之子硕硕求余文以记之维张氏世有显人自其伯父殿中君与其先人通判府君始家灵壁而为此园作兰臯之亭以养其亲其后出仕于朝名闻一时推其余力日增治之于今五十余年矣其木皆十围岸谷隐然凡园之百物无一不可人意者信其用力之多且久也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则忘其身必不仕则忘其君譬之饮食适于饥饱而巳然士罕能蹈其义赴其节处者安于故而难出出者狃于利而忘返于是有违亲絶俗之讥懐禄茍安之弊今张氏之先君所以为其子孙之计虑者逺且周是故筑室蓺园于汴泗之间舟车冠盖之冲凡朝夕之奉燕游之乐不求而足使其子孙开门而出仕则跬步市朝之上闭门而归隐则俯仰山林之下于以养生治性行义求志无适而不可故其子孙仕者皆有循吏良能之称处者皆有节士廉退之行盖其先君子之泽也余为彭城二年乐其土风将去不忍而彭城之父老亦莫余厌也将买田于泗水之上而老焉南望灵壁鸡犬之声相闻幅巾杖屦歳时往来于张氏之园以与其子孙游将必有日矣
  王君寳绘堂记
  有一种达人风防然地位不如荆公多矣
  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然圣人未尝废此四者亦聊以寓意耳刘备之雄才也而好结髦稽康之达也而好鍜链阮孚之放也而好蜡屐此岂有声色臭味也哉而乐之终身不厌凡物之可喜足以悦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书与画然至其留意而不释则其祸有不可胜言者钟繇至以此呕血发塜宋孝武王僧防至以此相忌桓之走舸王涯之复壁皆以儿戏害其国凶其身此留意之祸也始吾少时尝好此二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也既而自笑曰吾薄富贵而厚于书轻死生而重于画岂不颠倒错缪失其本心也哉自是不复好见可喜者虽时复蓄之然为人取去亦不复惜也譬之烟云之过眼百鸟之感耳岂不欣然接之去而不复念也于是乎二物者常为吾乐而不能为吾病驸马都尉王君晋乡虽在戚里而其被服礼义学问诗书常与寒士角平居攘去膏粱屏逺声色而从事于书画作寳绘堂于私第之东以蓄其所有而求文以为记恐其不幸而类吾少时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几全其乐而逺其病也熈宁十年七月二十日记
  唐荆川曰墨寳堂与此二篇皆小题从大处起议论有箴规之意焉
  李氏藏书房记
  题本小而文防特放而逺之才不鲜腆
  象犀珠玉怪珍之物有悦于人之耳目而不适于用金石草木丝麻五谷六材有适于用而用之则弊取之则竭悦于人之耳目而适于用用之而不弊取之而不竭贤不肖之所得各因其才仁智之所见各随其分才分不同而求无不获者惟书乎自孔子圣人其学必始于观书当是时惟周之柱下史老为多书韩宣子适鲁然后见易象与鲁春秋季札聘于上国然后得闻诗之风雅颂而楚独有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士之生于是时得见六经者盖无几其学可谓难矣而皆习于礼乐深于道徳非后世君子所及自秦汉以来作者益众纸与字画日趋于简便而书益多世莫不有然学者益以茍简何哉予犹及见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时欲求史记汉书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书日夜诵读惟恐不及近歳市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传万纸学者之于书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词学术当倍蓰于昔人而后生科举之士皆束书不观游谈无根此又何也予友李公择少时读书于庐山五老峰下白石庵之僧舍公择既去而山中之人思之指其所居为李氏山房藏书凡九千余巻公择既已渉其流探其源采剥其华实而咀噍其膏味以为已有发于文词见于行事以闻名于当世矣而书固自如也未尝少损将以遗来者供其无穷之求而各足其才分之所当得是以不藏于家而藏于其故所居之僧舍此仁者之心也予既衰且病无所用于世惟得数年之间尽读其所未见之书而庐山固所愿游而不得者盖将老焉尽发公择之藏拾其余弃以自补庶有益乎而公择求予文以为记乃为一言使来者知昔之君子见书之难而今之学者有书而不读为可惜也
  张君墨宝堂记
  世人之所共嗜者美饮食华衣服好声色而已有人焉自以为高而笑之弹琴奕棋蓄古书法图画客至出而夸观之自以为至矣则又有笑之者曰古之人所以自表见于后世者以有言语文章也是恶足好而豪杰之士又相与笑之以为士当以功名闻于世若乃施之空言而不见于行事此不得已者之所为也而其所谓功名者自知效一官等而上之至于伊吕稷契之所营刘项汤武之所争极矣而或者犹不免乎笑曰是区区者曽何足言而许由辞之以为难孔丘知之以为博由此言之世之相笑岂有既乎士方志于其所欲得虽小物有捐躯忘亲而驰之者故有好书而不得其法则拊心呕血几死而仅存至于剖冢斵棺而求之是岂有声色臭味足以移人方其乐之也虽其口不能自言而况他人乎人特以已之不好笑人之好则过矣毘陵人张君希元家世好书所蓄古今人遗迹至多尽刻诸石筑室而藏之属予为记子蜀人也蜀人喭曰学书者纸费学医者人费此言虽小可以喻大世有好功名者以其未试之学而骤出之于政其费人岂特医者之比乎今张君以兼人之能而位不称其才优防终嵗无所役其心智则以书自娱然以予观之君岂久闲者蓄极而通必将大发之于政君知政之费人也甚于医则愿以予之所言者为鉴
  唐荆川曰此文前后各自为议论暗相照映甚宻
  放鹤亭记
  疎旷爽然特少沉深之思
  熈宁十年秋彭城大水云龙山人张君之草堂水及其半扉明年春水落迁于故居之东东山之麓升高而望得异境焉作亭于其上彭城之山冈岭四合隐然如大环独缺其西一面而山人之亭适当其缺春夏之交草木际天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风雨晦明之间俯仰百变山人有二鹤甚驯而善飞旦则望西山之缺而放焉纵其所如或立于陂田或翔于云表莫则傃东山而归故名之曰放鹤亭郡守苏轼时从宾客僚吏往见山人饮酒于斯亭而乐之揖山人而告之曰子知隐居之乐乎虽南靣之君未可与易也易曰鸣鹤在隂其子和之诗曰鹤鸣于九臯声闻于天盖其为物清逺闲放超然于尘垢之外故易诗人以比贤人君子隐徳之士狎而玩之宜若有益而无损者然卫懿公好鹤则亡其国周公作酒诰卫武公作抑戒以为荒惑败乱无若酒者而刘伶阮籍之徒以此全其真而名后世嗟夫南面之君虽清逺闲放如鹤者犹不得好好之则亡其国而山林遁世之士虽荒惑败乱如酒者犹不能为害而况于鹤乎由此观之其为乐未可以同日而语也山人欣然而笑曰有是哉乃作放鹤招鹤之歌曰
  鹤飞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览兮择所适翻然敛翼婉将集兮忽何所见矫然而复击独终日于涧谷之间兮啄苍苔而履白石鹤归来兮东山之隂其下有人兮黄冠草屦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余以汝饱归来归来兮西山不可以久留
  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
  中多诙谐之言而论画竹入解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节叶具焉自蜩腹蚹以至于剑防十寻者生而有之也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兎起鹘落少纵则逝矣与可之教予如此予不能然也而心识其所以然夫既心识其所以然而不能者内外不一心手不相应不学之过也故凡有见于中而操之不熟者平居自视了然而临事忽焉丧之岂独竹乎子由为墨竹赋以遗与可曰庖丁解牛者也而养生者取之轮扁斵轮者也而读书者与之今夫夫子之托于斯竹也而予以为有道者则非邪子由未尝画也故得其意而巳若予者岂独得其意并得其法与可画竹初不自贵重四方之人持练素而请者足相蹑于其门与可厌之投诸地而骂曰吾将以为韈士大夫传之以为口实及与可自洋州还而余为徐州与可以书遗余曰近语士大夫吾墨竹一近在彭城可往求之韈材当萃于子矣书尾复写一诗其略曰拟将一段鹅谿绢扫取寒梢万尺长予谓与可竹长万尺当用绢二百五十匹知公倦于笔砚愿得此绢而已与可无以答则曰吾言妄矣世岂有万尺竹哉余因而实之答其诗曰世间亦有千寻竹月落庭空影许长与可笑曰苏子辩则辩矣然二百五十匹吾将买田而归老焉因以所画筼筜谷偃竹遗予曰此竹数尺耳而有万尺之势筼筜谷在洋州与可尝令予作洋州三十咏筼筜谷其一也予诗曰汉川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曾赦箨龙料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中与可是日与其妻游谷中烧笋晩食发函得诗失笑喷饭满案元丰二年正月二十日与可殁于陈州是歳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书画见此竹废巻而哭失声昔曹孟徳祭桥公文有车过腹痛之语而予亦载与可畴昔戏笑之言者以见与可于予亲厚无间如此也
  石氏画苑记
  中多以文为戏然亦自是佳品
  石康伯字幼安蜀之眉山人故紫微舍人昌言之幼子也举进士不第即弃去当以防得官亦不就读书作诗以自娱而已不求人知独好法书名画古器异物遇有所见脱衣辍食求之不问有无居京师四十年出入闾巷未尝骑马在稠人中耳目谡谡然专求其所好长七尺黒而髯如世所画道人剑客而徒步尘埃中若有所营不知者以为异人也又善滑稽巧发微中旁人抵掌絶倒而幼安淡然不变色与人游知其急难甚于为已有客于京师而病者辄舁置其家亲饮食之死则棺敛之无难色凡识幼安者皆知其如此而余独深知之幼安识虑甚逺独口不言耳今年六十一状貌如四十许人须三尺郁然无一茎白者此岂徒然者哉为亳州职官与富郑公俱得罪者其子夷庚也其家书画数百轴取其毫末杂碎者以册编之谓之石氏画苑幼安与文与可游如兄弟故得其画为多而余亦善画古木丛竹因以遗之使置之苑中子由尝言所贵于画者为其似也似犹可贵况其真者吾行都邑田野所见人物皆吾画笥也所不见者独鬼神耳当赖画而识然人亦何用见鬼此言真有理今幼安好画乃其一病无足録者独着其为人之大略云尔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四十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四十一
  明 茅坤 撰
  东坡文钞二十五
  记
  葢公堂记
  以医为喻起尽议论却将正意一证
  始吾居乡有病寒而欬者问诸医医以为蛊不治且杀人取其百金而治之饮以蛊药攻伐其肾肠烧灼其体肤禁切其饮食之美者朞月而百疾作内热恶寒而欬不已累然真蛊者也又求于医医以为热授之以寒药旦朝吐之暮夜下之于是始不能食惧而反之则钟乳乌喙杂然并进而漂疽痈疥瞀之状无所不至三易医而疾愈甚里老父教之曰是医之辠药之过也子何疾之有人之生也以气为主食为辅今子终日药不释口臭味乱于外而百毒战于内劳其主隔其辅是以病也子退而休之谢医却药而进所嗜气完而食美矣则夫药之良者可以一饮而效从之朞月而病良已昔之为国者亦然吾观夫秦自孝公已来至于始皇立法更制以镌磨鍜链其民可谓极矣萧何曹参亲见其斵防之祸而收其民于百战之余知其厌苦憔悴无聊而不可与有为也是以一切与之休息而天下安始参为齐相召长老诸先生问所以安集百姓而齐故诸儒以百数言人人殊参未知所定闻胶西有葢公善治黄老言使人请之葢公为言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推此类具言之参于是避正堂以舍葢公用其言而齐大治其后以其所以治齐者治天下天下至今称贤焉吾为胶西守知公之为邦人也求其坟墓子孙而不可得慨然懐之师其言想见其为人庶几复见如公者治新寝于黄堂之北易其敝陋达其蔽塞重门洞开尽城之南北相望如引绳名之曰葢公堂时从宾客僚吏防息其间而不敢居以待如公者焉夫曹参为汉宗臣而葢公为之师可谓盛矣而史不记其所终岂非古之至人得道而不死者欤胶西东并海南放于九僊北属之牢山其中多隠君子可闻而不可见可见而不可致安知葢公不往来其间乎吾何足以见之
  庄子祠堂记
  长公好读庄子而得其髓故能设为奇瑰之论如此
  庄子防人也尝为防漆园吏没千余嵗而蒙未有祀之者县令秘书丞王兢始作祠堂求文以为记谨按史记庄子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窥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訾孔子之徒以眀老子之术此知庄子之粗者余以为庄子盖助孔子者要不可以为法耳楚公子微服出亡而门者难之其仆操棰而骂曰也不力门者出之事固有倒行而逆施者以仆为不爱公子则不可以为事公子之法亦不可故庄子之言皆实予而文不予阳挤而隂助之其正言葢无几至于诋訾孔子未尝不微见其意其论天下道术自墨翟禽滑厘彭防慎到田骈闗尹老聃之徒以至于其身皆以为一家而孔子不与其尊之也至矣然余尝疑盗蹠渔父则若真诋孔子者至于让王说劒皆浅陋不入于道反复观之得其寓言之意终曰阳子居西游于秦遇老子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谁与居太白若辱盛徳若不足阳子居蹵然变容其往也舎者将迎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舎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去其让王说劒渔父盗蹠四篇以合于列御冦之篇曰列御冦之齐中道而反曰吾惊焉吾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餽然后悟而笑曰是固一章也庄子之言未终而昧者勦之以入其言余不可以不辨凡分章名篇皆出于世俗非庄子之本意
  李太白碑隂记
  古来豪隽所被横口之汚蔑者多长公此一番洗刷絶是
  李太白狂士也又尝失节于永王璘此岂济世之人哉而毕文简公以王佐期之不亦过乎曰士固有大言而无实虚名不适于用者然不可以此料天下之士士以气为主方高力士用事公卿大夫争事之而太白使脱靴殿上固已气葢天下矣使之得志必不肯附权幸以取容其肯从君于昏乎夏侯湛賛东方生云开济明豁包含宏大陵轹卿相朝哂豪杰笼罩靡前跆籍贵势出不休显贱不忧戚戏万乗若僚友视俦列如草芥雄节迈伦高气葢世可谓拔乎其萃游方之外者也吾于太白亦云太白之从永王璘当由迫胁不然璘之狂肆寝陋虽庸人知其必败也太白识郭子仪之为人杰而不能知璘之无成此理之必不然者也吾不可以不辩
  眉州逺景楼记
  迁客思故乡风致婉然
  吾州之俗有近古者三其士大夫贵经术而重氏族其民尊吏而畏法其农夫合耦以相助葢有三代汉唐之遗风而他郡之所莫及也始朝廷以声律取士而天圣以前学者犹袭五代文独吾州之士通经学古以西汉文词为宗师方是时四方指以为迂濶至于郡县胥吏皆挟经载笔应对进退有足观者而大家显人以门族相上推次甲乙皆有定品谓之江乡非此族也虽贵且富不通婚姻其民事太守县令如古君臣既去辄画像事之而其贤者则记録其行事以为口实至四五十年不防商贾小民常储善物而别异之以待官吏之求家藏律令往往通念而不以为非虽薄刑小罪终身有不敢犯者嵗二月农事始作四月初吉谷稚而草壮耘者毕出数十百人为曹立表下漏鸣鼓以致众择其徒为众所畏信者二人一人掌鼓一人掌漏进退作止惟二人之听鼔之而不至至而不力皆有罚量田计功终事而防之田多而丁少则出钱以偿众七月既望谷艾而草衰则仆鼔决漏取罚金与偿众之钱买羊豕酒醴以祀田祖作乐饮食醉饱而去嵗以为常其风俗盖如此故其民皆聪明才智务本而力作易治而难服守令始至视其言语动作辄了其为人其明且能者不复以事试终日寂然茍不以其道则陈义秉法以讥切之故不知者以为难治今太守黎侯希声轼先君子之友人也简而文刚而仁明而不苛众以为易事既满将代不忍其去相率而留之上不夺其请既留三年民益信遂以无事因守居之北墉而增筑之作逺景楼日与宾客僚吏游处其上轼方为徐州吾州之人以书相往来未尝不道黎侯之善而求文以为记嗟夫轼之去乡久矣所谓逺景楼者虽想见其处而不能道其详矣然州人之所以乐斯楼之成而欲记焉者岂非上有易事之长而下有易治之俗也哉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已夫是二者于道未有大损益也然且录之今吾州近古之俗独能累世而不迁葢耆老昔人岂弟之泽而贤守令抚循教诲不倦之力也可不录乎若夫登临览观之乐山川风物之美轼将归老于故丘布衣幅巾从邦君于其上酒酣乐作援笔而赋之以颂黎侯之遗爱尚未晚也
  唐荆川曰此文造意亦奇更不在作楼与逺景上说
  喜雨亭记
  公之文好为滑稽
  亭以雨名志喜也古者有喜则以名物示不防也周公得禾以名其书汉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孙胜狄以名其予其喜之大小不齐其示不防一也余至扶风之明年始治官舍为亭于堂之北而凿池其南引流种树以为休息之所是嵗之春雨麦于岐山之阳其占为有年既而弥月不雨民方以为忧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官吏相与庆于庭商贾相与歌于市农夫相与抃于野忧者以乐病者以愈而吾亭适成于是举酒于亭上以属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则无麦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则无禾无麦无禾嵗且荐饥狱讼繁兴而盗贼滋炽则吾与二三子虽欲优防以乐于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遗斯民始旱而赐之以雨使吾与二三子得相与优防而乐于此亭者皆雨之赐也其又可防耶既以名亭又从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一雨三日繄谁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曰不然归之造物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凌虚台记
  苏公往往有此一叚旷达处却于陈太守少回防
  台因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髙于终南而都邑之丽山者莫近于扶风以至近求最髙其势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尝知有山焉虽非事之所以损益而物理有不当然者此凌虚之所为筑也方其未筑也太守陈公杖履逍遥于其下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而见其髻也曰是必有异使工凿其前为方池以其土筑台髙出于屋之檐而止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怳然不知台之高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虚以告其从事苏轼而求文以为记轼复于公曰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槖泉也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而其北则隋之仁夀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髣髴而破屋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防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葢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既以言于公退而为之记
  超然台记
  子瞻本色与凌虚台记并本之庄生
  凡物皆有可观茍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竒伟丽者也餔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饱推此类也吾安往而不乐夫所谓求福而辞祸者以福可喜而祸可悲也人之所欲无穷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美恶之辨战乎中而去取之择交乎前则可乐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谓求祸而辞祸夫求祸而辞福岂人之情也哉物有以盖之矣彼游于物之内而不逰于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内而观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挟其髙大以临我则我常乱反覆如隙中之观鬪又乌知胜负之所在是以美恶横生而忧乐出焉可不大哀乎余自钱塘移守胶西释舟楫之安而服车马之劳去雕墙之美而蔽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观而行桑麻之野始至之日嵗比不登盗贼满野狱讼充斥而斋厨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余之不乐也处之朞年而貌加丰发之白者日以反黑余既乐其风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余之拙也于是治其园圃絜其庭宇伐安丘髙密之木以修补破败为茍完之计而园之北因城以为台者旧矣稍葺而新之时相与登览放意肆志焉南望马耳常山出没隠见若近若逺庶几有隠君子乎而其东则卢山秦人卢敖之所从遁也西望穆陵隠然如城郭师尚父齐桓公之遗烈犹有存者北俯潍水慨然太息思淮隂之功而吊其不终台高而安深而明夏凉而冬温雨雪之朝风月之夕余未尝不在客未尝不从撷园蔬取池鱼酿秫酒瀹脱粟而食之曰乐哉游乎方是时余弟子由适在济南闻而赋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见余之无所往而不乐者盖游于物之外也
  唐荆川曰前发超然之意后叚叙事解意兼叙事格
  游桓山记
  旷达
  元丰二年正月已亥晦春服既成从二三子游于泗之上登桓山入石室使道士戴日祥鼓雷氏之琴操履霜之遗音曰噫嘻悲夫此宋司马桓魋之墓也或曰鼔琴于墓礼欤曰礼也季武子之防曽防倚其门而歌仲尼日月也而魋以为可得而毁也且死为石椁三年不成古之愚人也余将吊其藏而其骨毛爪齿既已化为飞尘荡为冷风矣而况于椁乎况于从死之臣妾饭含之贝玉乎使魋而无知也余虽鼓琴而歌可也使魋而有知也闻余鼔琴而歌知哀乐之不可常物化之无日也其愚岂不少瘳乎二三子喟然而叹乃歌曰桓山之上维石嵯峨兮司马之恶与石不磨兮桓山之下潍水弥弥兮司马之藏与水皆逝兮歌阕而去从游者八人毕仲孙舒焕冦昌朝王适王遹王肄轼之子迈焕之子彦举
  石钟山记
  风防亦自水经来然多竒峭之兴
  水经云彭蠡之口有石钟山焉郦元以为下临深潭微风鼓浪水石相搏声如洪钟是说也人常疑之今以钟磬置水中虽大风浪不能鸣也而况石乎至唐李渤始访其遗踪得双石于潭上扣而聆之南声函胡北音清越枹止响腾余韵徐歇自以为得之矣然是说也余尤疑之石之铿然有声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独以钟名何哉元丰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齐安舟行适临汝而长子迈将赴饶之徳兴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观所谓石钟者寺僧使小童持斧于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硿硿焉余固笑而不信也至其夜月眀独与迈乗小舟至絶壁下大石侧立千尺如猛兽竒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栖鹘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又有若老人欬且笑于山谷中者或曰此鹳鹤也余方心动欲还而大声发于水上噌吰如钟鼔不絶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则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浅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为此也舟回至两山间将入港口有大石当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有窽坎镗鞳之声与向之噌吰者相应如乐作焉因笑谓迈曰汝识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无射也窽坎镗鞳者魏献子之歌钟也古之人不余欺也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郦元之所见闻殆与余同而言之不详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絶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传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自以为得其实余是以记之葢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
  大悲阁记
  禅防彼所谓信手拈来头头是道矣
  大悲者观世音之变也观世音由闻而觉始于闻而能无所闻始于无所闻而能无所不闻能无所闻虽无身可也能无所不闻虽千万亿身可也而况于手与目乎虽然非无身无以举千万亿身之众非千万亿身无以示无身之至故散而为千万亿身聚而为八万四千母陁罗臂八万四千清净寳目其道一尔昔吾尝观于此吾头发不可胜数而身毛孔亦不可胜数牵一发而头为之动拔一毛而身为之变然则发皆吾头而毛孔皆吾身也彼皆吾头而不能为头之用彼皆吾身而不能具身之智则物有以乱之矣吾将使世人左手运斤而右手执削目数飞雁而耳节鸣鼓首肯旁人而足识梯级虽有智者有所不暇矣而况千手异执而千目各视乎及吾燕坐寂然心念凝黙湛然如大明镜人鬼鸟兽杂陈乎吾前色声香味交遘乎吾体心虽不起而物无不接接必有道即千手之出千目之运虽未可得见而理则具矣彼佛菩萨亦然虽一身不成二佛而一佛能遍河沙诸国非有他也触而不乱至而能应理有必至而何独疑于大悲乎成都西南大都防也佛事最胜而大悲之像未睹其杰有法师敏行者能读内外教博通其义欲以如幻三昧为一方首乃以大旃檀作菩萨像端严妙丽具慈愍性手臂错出开合捧执指弹摩拊千态具备手各有目无妄举者复作大阁以覆菩萨雄伟壮峙工与像称都人作礼因敬生悟余防于四方二十余年矣虽未得归而想见其处敏行使其徒法震乞文为道其所以然者且颂之曰
  吾观世间人两目两手臂物至不能应狂惑失所措其有欲应者颠倒作思虑思虑非真实无异无手目菩萨千手目与一手目同物至心亦至曽不作思虑随其所当应无不得其当引弓挟白羽劒盾诸械器经卷及香华盂水青杨枝瑚大寳炬白拂朱藤杖所遇无不执所执无有疑缘何得无疑以我无心故若犹有心者千手当千心一人而千心内自相攫攘何暇能应物千手无一心手手得其处稽首大悲尊愿度一切众皆证无心法皆具千手目
  唐荆川曰此翁素精于佛家之言
  苏长公于禅宗本属妙悟而其为记铭颂偈种种出世人予故録而存之
  安国寺大悲阁记
  无论学禅学圣贤均从笃行上立脚
  羊豕以为羞五味以为和秫稻以为酒麴糵以作之天下之所同也其材同其水火之齐均其寒暖燥湿之一也而二人为之则美恶不齐岂其所以美者不可以数取欤然古之为方者未尝遗数也能者即数以得妙不能者循数以得其略其出一也有能有不能而精粗见焉人见其二也则求精于数外而弃迹以逐妙曰我知酒食之所以美也而略其分齐舍其度数以为不在是也而一以意造则其不为人之所呕弃者寡矣今吾学者之病亦然天文地理音乐律厯宫庙服器冠昏防纪之法春秋之所去取礼之所可刑之所禁厯代之所以废兴与其人之贤不肖此学者之所宜尽力也曰是皆不足学学其不可载于书而传于口者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防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古之学者其所亡与其所能皆可以一二数而日月见也如今世之学其所亡者果何物而所能者果何事欤孔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由是观之废学而徒思者孔子之所禁而今世之所尚也岂惟吾学者至于为佛者亦然斋戒持律讲诵其书而崇饰塔庙此佛之所以日夜教人者也而其徒或者以为斋戒持律不如无心讲诵其书不如无言崇饰塔庙不如无为其中无心其口无言其身无为则饱食而嬉而已是为大以欺佛者也杭州盐官安国寺僧居则自九嵗出家十年而得恶疾且死自誓于佛愿持律终身且造千手眼观世音像而诵其名千万遍病已而力不给则缩衣节口三十余年铢积寸累以迄于成其髙九仞为大屋四重以居之而求文以为记余尝以斯语告东南之士矣葢仅有从者独喜则之勤苦从事于有为笃志守节老而不衰异夫为大以欺佛者故为记之且以风吾党之士云
  四菩萨阁记
  长公爱道子画为障而对惟简语甚达
  始吾先君于物无所好燕居如斋言笑有时顾尝嗜画弟子门人无以恱之则争致其所嗜庶几一解其顔故虽为布衣而致画与公卿等长安有故藏经龛唐明皇帝所建其门四达八版皆呉道子画阳为菩萨隂为天王凡十有六躯广明之乱为贼所焚有僧防其名于兵火中拔其四版以逃既重不可负又迫于贼恐不能皆全遂窍其两版以受荷西奔于岐而寄死于乌牙之僧舎板留于是百八十年矣客有以钱十万得之以示轼者轼归其直而取之以献诸先君先君之所嗜百有余品一旦以是四板为甲治平四年先君没于京师轼自汴入淮泝于江载是四版以归既免防所尝与往来浮屠人惟简诵其师之言教轼为先君舍施必所甚爱与所不忍舍者轼用其说思先君之所甚爱轼之所不忍舍者莫若是版故遂以与之且告之曰此眀皇帝之所不能守而焚于贼者也而况于余乎余视天下之蓄此者多矣有能及三世者乎其始求之若不及既得惟恐失之而其子孙不以易衣食者鲜矣余惟自度不能长守此也是以与子子将何以守之简曰吾以身守之吾眼可霍吾足可斮吾画不可夺若是足以守之欤轼曰未也足以终子之世而已简又曰吾盟于佛而以鬼守之凡取是者与凡以是予人者其罪如律若是足以守之欤轼曰未也世有无佛而蔑鬼者然则何以守之曰轼之以是予子者凡以为先君舍也天下岂有无父之人欤其谁忍取之若其闻是而不悛不惟一观而已将必取之然后为快则其人之贤愚与广明之焚此者一也全其子孙难矣而况能久有此乎且夫不可取者存乎子取不取者存乎人子勉之矣为子之不可取者而已又何知焉既以予简简以钱百万度为大阁以蔵之且画先君像其上轼助钱二十之一期以明年冬阁成熙宁元年十月二十六日记
  众妙堂记
  公非由南海后亦不能为此文
  眉山道士张易简教小学常百人予幼时亦与焉居天庆观北极院予葢从之三年谪居海南一日梦至其处见张道士如平昔汛治庭宇若有所待者曰老先生且至其徒有诵老予者曰之又众妙之门予曰妙一而已容有众乎道士笑曰一已陋矣何妙之有若审妙也虽众可也因指洒水薙草者曰是各一妙也予复视之则二人者手若风雨而步中规矩葢焕然雾除霍然云消予惊叹曰妙葢至此乎庖丁之理解郢人之鼻斵信矣二人者释技而上曰子未覩真妙庖郢非其人也是技与道相半习与空相防非无狭而径造者也子亦见夫蜩与鸡乎夫蜩登木而号不知止也夫鸡俯首而啄不知仰也其固也如此然至蜕与伏也则无视无听无饥无渇黙化于荒忽之中伺于毫发之间虽圣知不及也是岂技与习之助乎二人者出道士曰少安须老先生至而问焉二人者顾曰老先生未必知也子往见蜩与鸡而问之可以养生可以长年广州道士崇道大师何徳顺作堂榜曰众妙以书来海南求文以记之予不暇作也独书梦中语以示之戊寅三月十五日
  清风阁记
  奇旷
  文慧大师应符居成都玉谿上为阁曰清风以书来求文为记五返而益勤余不能巳戏为浮屠语以问之曰符而所谓身者汝之所寄也而所谓阁者汝之所以寄所寄也身与阁汝不得有而名乌乎施名将无所施而安用记乎虽然吾为汝放心遗形而强言之汝亦放心遗形而强听之木生于山水流于渊山与渊且不得有而人以为已有不亦惑欤天地之相磨虚空与有物之相推而风于是焉生执之而不可得也逐之而不可及也汝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为汝记之不亦大惑欤虽然世之所谓己有而不惑者其与是奚辨若是而可以为有邪则虽汝之有是风可也虽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为汝记之可也非惑也风起于苍茫之间彷徨乎山泽激越乎城郭道路虚徐演漾以泛汝之轩牕栏楯幔帷而不去也汝隠几而观之其亦有得乎力生于所激而不自为力故不劳形生于所遇而不自为形故不穷尝试以是观之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四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四十二
  明 茅坤 撰
  东坡文钞二十六
  碑
  宸奎阁碑
  防议论持大体处
  皇祐中有诏庐山僧懐琏住京师十方净因禅院召对化成殿问佛法大意奏对称防赐号大觉禅师是时北方之为佛者皆留于名相囿于因果以故士之聪眀超轶者皆鄙其言诋为蛮夷下俚之说琏独指其妙与孔老合者其言文而真其行峻而通故一时士大夫喜从之防遇休沐日琏未盥潄而户外之屦满矣仁宗皇帝以天纵之能不由师传自然得道与琏问答亲书颂诗以赐之凡十有七篇至和中上书乞归老山中上曰山即如如体也将安归乎不许治平中再乞坚甚英宗皇帝留之不可赐诏许自便琏既渡江少留于金山西湖遂归老于四明阿育王山广利寺四明之人相与出力建大阁藏所赐颂诗榜之曰宸奎时京师始建寳文阁诏取其副本蔵焉且命嵗度僧一人琏归山二十有三年年八十有三臣出守杭州其徒使来告曰宸奎阁未有铭君逮事眧陵而与吾师逰最旧其可以辞臣谨按古之人君号知佛者必曰汉明梁武其徒葢尝以借口而绘其像于壁者汉明以察为明而梁武以弱为仁皆缘名失实去佛逺甚恭惟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未尝广度僧尼崇侈寺庙干戈斧锧未尝有所私贷而升遐之日天下归仁焉此所谓得佛心法者古今一人而已琏虽以出世法度人而持律严甚上尝赐以龙脑鉢盂琏对使者焚之曰吾法以壊色衣以瓦铁食此鉢非法使者归奏上嘉叹久之铭曰
  巍巍仁皇体合自然神耀得道非有师传维道人琏逍遥自在禅律并行不相留碍于穆颂诗我既其文惟佛与佛乃识其真咨尔东南山君海王时节来朝以谨其蔵
  上清储祥宫碑
  应制之文非公之至者而其所见与议亦自有典刑
  臣以书命待罪北门记事之成职也然臣愚不知宫之所以废兴与凡材用之所从出敢昧死请乃命有司具其事以诏臣轼始太宗皇帝以圣文神武佐太祖定天下既即位尽以太祖所赐金帛作上清宫朝阳门之内旌兴王之功且为五代兵革之余遗民赤子请命上帝以至道元年正月宫成民不知劳天下颂之至庆厯三年十二月有司不戒于火一夕而烬自是为荆棘瓦砾之场凡三十七年元丰二年二月神宗皇帝始命道士王太初居宫之故地以法箓符水为民禳禬民趋归之稍以其力修复祠宇诏用日者言以宫之所在为国家子孙地乃赐名上清储祥宫且赐度牒与佛庙神祠之遗利为钱一千七百四十七万又以官田十四顷给之刻玉如汉张道陵所用印及所被冠佩劒履以赐太初所以宠之者甚备宫未成者十八而太初卒太皇太后闻之喟然叹曰民不可劳也兵不可役也大司徒钱不可发也而先帝之意不可以不成乃敕禁中供奉之物务从约损斥卖珠玉以巨万计凡所谓以天下养者悉归之储祥积防所赐为钱一万七千六百二十八万而宫乃成内出白金六千三百余两以为香火华之用召道士刘应真嗣行太初之法命入内供奉官陈衍典领其事起四年之春讫六年之秋为三门两庑中大殿三旁小殿九钟经楼二石坛一建斋殿于东以待临幸筑道馆于西以居其徒凡七百余间雄丽靖深为天下伟观而民不知有司不与焉呜呼其可谓至徳也已矣臣谨按道家者流本出于黄帝老子其道以清净无为为宗以虚明应物为用以慈俭不争为行合于周易何思何虑论语仁者静夀之说如是而已自秦汉以来始用方士言乃有飞僊变化之术黄庭大洞之法太上天真木公金母之号延康赤明龙汉开皇之纪天皇太一紫微北极之祀下至于丹药竒技符箓小数皆归于道家学者不能必其有无然臣尝窃论之黄帝老子之道本也方士之言末也修其本而末自应故仁义不施则韶濩之乐不能以降天神忠信不立则射乡之礼不能以致刑措汉兴盖公治黄老而曹参师其言以谓治道贵清净而民自定以此为政天下歌之曰萧何为法顜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静民以宁壹其后文景之治大率依本黄老清心省事薄敛缓狱不言兵而天下富臣观上与太皇太后所以治天下者可谓至矣检身以律物故不怒而威捐利以予民故不藏而富屈已以消兵故不战而胜虚心以观世故不察而明虽黄帝老子其何以加此本既立矣则又恶衣菲食卑宫室陋器用斥其赢余以成此宫上以终先帝未究之志下以为子孙无疆之福宫成之日民大和防鼔舞讴歌声闻于天天地喜答神祗来格祝史无求福禄自至时万时亿永作神主故曰修其本而末自应岂不然哉臣既书其事皇帝若曰大哉太祖之功太宗之徳神宗之志而圣母成之汝作铭诗而朕书其首曰上清储祥宫碑臣轼拜手稽首献铭曰
  天之苍苍正色非耶其视下也亦若斯耶我作上清储祥之宫无以来之其肯我从元祐之政媚于上下何修何营曰是四者民懐其仁吏服其亷鬼畏其正神予其谦帝既子民维子之视云何事帝而瘠其子允哲文母以公灭私作宫千柱人初不知于皇祖宗在帝左右风马云车从帝来狩阅视新宫察民之言佑我文母及其孝孙孝孙来飨左右耆耉无竞惟人以燕我后多士为祥文母所培我膺受之笃其成材千石之钟万石之簴相以铭诗震于四海
  通篇以私钱为案以为民祈福为帜此等应制文不得不如此
  广州资福寺罗汉阁碑
  长公作禅林悟景千年以来絶调
  众生以爱故入生死由于爱境有逆有顺而生喜怒造种种业展转六趣至千万劫本所从来唯有一爱更无余病佛大医王对病为药唯有一舍更无余药常以此药而治此病如水救火应手当灭云何众生不灭此病是导师过非众生咎何以故众生所爱无过身体父母有疾割肉刺血初无难色若复邻人从其求乞一爪一发终不可得有二导师其一清净不入诸相能知众生生死之本能使众生了然见知不生不死出轮回处是处安乐堪永依怙无异父母支体可舍而况财物其一导师以有为心行有为法纵不求利即自求名譬如邻人求乞爪发终不可得而况肌肉以此观之爱吝不舍是导师过设如有人无故取米投坑穽中见者皆恨若以此米施诸鸟雀见者皆喜鸟雀无知受我此施何异坑穽而人自然有喜有愠如使导师有心有为则此施者与弃何异以此观之爱吝不舍非众生咎四方之民皆由勤苦而得衣食所得毫末其苦无量独此南越岭海之民贸迁重寳坐获富乐得之也易享之也愧是故其人以愧故舍海道幽险死生之间曽不容髪而况飘堕罗刹鬼国呼号神天佛菩萨僧以脱须防当此之时身非已有而况财物实同粪土是故其人以惧故舍愧惧二法助发善心是故越人轻施乐舍甲于四方东莞古邑资福禅寺有老比丘祖堂其名未尝戒也而律自严未尝求也而人自施人之施堂如物在衡损益铢黍了然觉知堂之受施如水涵影虽千万过无一留者堂以是故创作五百大阿罗汉严净寳阁涌地千柱浮空三成壮丽之极实冠南越东坡居士见闻随喜而说偈言
  五百大士栖此城南珠大贝皆东倾众心回春栢再荣铁林东莱阁乃成寳骨未到先通灵赤蛇白璧珠夜明三十袭吉谁敢争层檐飞空俯日星海波不揺无声大风徐来韵流铃一洗瘴雾氷雪清人无南北夀且宁
  潮州韩文公庙碑
  予览此文不是昌黎本色前后议论多漫然然苏长公生平气格独存故录之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是皆有以叅天地之化闗盛衰之运其生也有自来其逝也有所为矣故申吕自岳降而傅说为列星古今所传不可诬也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是气也寓于寻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间卒然遇之则王公失其贵晋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贲育失其勇仪秦失其辩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者矣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此理之常无足怪者自东汉以来道丧文弊异端并起厯唐贞观开元之盛辅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盖三百年于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岂非参天地闗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盖尝论天人之辨以谓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鱼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故公之精诚能开衡山之云而不能回宪宗之惑能驯鳄鱼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鏄李逢吉之谤能信于南海之民庙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盖其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始潮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徳为之师自是潮之士皆笃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学道则爱人而小人学道则易使也潮人之事公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焉而庙在刺史公堂之后民以出入为艰前守欲请诸朝作新庙不果元祐五年朝散郎王君涤来守是邦凡所以养士治民者一以公为师民既恱服则出令曰愿新公庙者听民讙趋之卜地于州城之南七里朞年而庙成或曰公去国万里而谪于潮不能一嵗而归没而有知其不眷恋于潮审矣轼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无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独信之深思之至焄蒿凄怆若或见之譬如凿井得泉而曰水专在是岂理也哉元丰七年诏封公昌黎伯故榜曰昌黎伯韩文公之庙潮人请书其事于石因作诗以遗之使歌以祀公其词曰
  公昔骑龙白云乡手抉云汉分天章天孙为织云锦裳飘然乗风来帝旁下与浊世扫粃糠西防咸池略扶桑草木依被昭回光追逐李杜参翺翔汗流籍湜走且僵灭没倒景不可望作书诋佛讥君王要观南海窥衡湘厯舜九疑吊英皇祝融先驱海若藏约束鲛鳄如驱羊钧天无人帝悲伤讴吟下招遣巫阳犦牲鸡卜羞我觞于粲荔丹与蕉黄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发下大荒
  表忠观碑
  通篇以疏为序事之文絶是史迁风防
  熙宁十年十月戊子资政殿大学士右谏议大夫知杭州军州事臣抃言故呉越国王钱氏坟庙及其父祖妃夫人子孙之坟在钱塘者二十有六在临安者十有一皆芜废不治父老过之有流涕者谨按故武肃王镠始以乡兵破走黄巢名闻江淮复以八都兵讨刘汉宏并越州以奉董昌而自居于杭及昌以越叛则诛昌而并越尽有浙东西之地传其子文穆王元瓘至其孙忠显王仁佐遂破李景兵取福州而仁佐之弟忠懿王俶又大出兵攻景以迎周世宗之师其后卒以国入觐三世四王与五代相终始天下大乱豪杰蜂起方是时以数州之地盗名字者不可胜数既覆其族延及于无辜之民罔有孑遗而呉越地方千里带甲十万铸山煮海象犀珠玉之富甲于天下然终不失臣节贡献相望于道是以其民至于老死不识兵革四时嬉逰歌鼓之声相闻至于今不废其有德于斯民甚厚皇宋受命四方僣乱以次削平而蜀江南负其崄逺兵至城下力屈势穷然后束手而河东刘氏百战守死以抗王师积骸为城酾血为池竭天下之力仅乃克之独呉越不待告命封府库籍郡县请吏于朝视去其国如去传舍其有功于朝廷甚大昔窦融以河西归汉光武诏右扶风修理其父祖坟茔祠以太牢今钱氏功徳殆过于融而未及百年坟庙不治行道伤嗟甚非所以劝奨忠臣慰答民心之义也臣愿以龙山废佛祠曰妙因院者为观使钱氏之孙为道士曰自然者居之凡坟庙之在钱塘者以付自然其在临安者以付其县之净土寺僧曰道微嵗各度其徒一人使世掌之籍其地之所入以时修其祠字封殖其草木有不治者县令丞察之甚者易其人庶几永终不坠以称朝廷待钱氏之意臣抃昧死以闻制曰可其妙因院改赐名曰表忠观铭曰
  天目之山苕水出焉龙飞凤舞萃于临安笃生异人絶类离羣奋挺大呼从者如云仰天誓江月星晦防强弩射潮江海为东杀宏诛昌奄有呉越金劵玉册虎符龙节大城其居包络山川左江右湖控引岛蛮嵗时归休以燕父老晔如神人玉带裘马四十一年寅畏小心厥篚相望大贝南金五朝昏乱罔堪托国三王相承以待有徳既获所归弗谋弗咨先王之志我维行之天胙忠孝世有爵邑允文允武子孙千亿帝谓守臣治其祠坟毋俾樵牧愧其后昆龙山之阳岿焉新宫匪私于钱唯以劝忠非忠无君非孝无亲凡百有位视此刻文
  司马温公神道碑
  间按苏氏兄弟议论文章自西汉以来当为天仙独于叙事处不得太史公法门余故于两公所为诸神道碑行状等文不多录
  此碑记乃公应制者较公所为司马公状似不能尽所欲言然行文特畧矣
  上即位之三年朝廷清眀百揆时叙民安其生风俗一变异时薄夫鄙人皆洗心易徳务为忠厚人人自重耻言人过中国无事四夷稽首请命惟西羌夏人叛服不常懐毒自疑数入为冦上命诸将按兵不战示以形势不数月生致大首领鬼章青宜结阙下夏人十数万冦泾原至镇戎城下五日无所得一夕遁去而西羌兀征声延以其族万人来降黄河始决曹村既筑灵平复决小呉横流五年朔方骚然而今嵗之秋积雨弥月河不大溢及冬水入地益深有北流赴海复禹旧迹之势凡上所欲不求而获而其所恶不麾而去天下晓然知天意与上合庶几复见至治之成家给人足刑措不用如咸平景徳间也或以问臣轼上与太皇太后安所施设而及此臣轼对曰在易大有上九自天祐之吉无不利孔子曰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今二圣躬信顺以先天下而用司马公以致天下士应是三徳矣且以臣观之公仁人也天相之矣何以知其然也曰公以文章名于世而以忠义自结人主朝廷知之可也四方之人何自知之士大夫知之可也农商走卒何自知之中国知之可也九夷八蛮何自知之方其退居于洛眇然如顔子之在陋巷累然如屈原之在陂泽其与民相防也久矣而名震天下如雷霆如河汉如家至而日见之闻其名者虽愚无知如妇人孺子勇悍难化如军伍夷狄以至于奸邪小人虽恶其害已仇而疾之者莫不敛袵变色咨嗟太息或至于流涕也元丰之末臣自登州入朝过八州以至京师民知其与公善也所在数千人聚而号呼于马首曰寄谢司马丞相慎毋去朝廷厚自爱以活百姓如是者盖千余里不絶至京师闻士大夫言公初入朝民拥其马至不得行衞士见公擎跽流涕者不可胜数公惧而归洛辽人夏人遣使入朝与吾使至外域者皆必问公起居而辽人勑其边吏曰中国相司马矣慎毋生事开边隙其后公薨京师之民罢市而往吊粥衣以致奠巷哭以过车者盖以千万数上命户部侍郎赵瞻内侍省押班冯宗道防其防归葬赡等既还皆言民哭公哀甚如哭其私亲四方来防者盖数万人而岭南封州父老相率致祭且作佛事以荐公者其词尤哀炷芗于手顶以送公塟者凡百余人而画像以祠公者天下皆是也此岂人力也哉天相之也匹夫而能动天亦必有道矣非至诚一徳其孰能使之记曰惟天下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矣书曰惟尹躬暨汤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又曰徳惟一动罔不吉徳二三动罔不凶或以千金与人而人不喜或以一言使人而人死之者诚与不诚故也稽天之潦不能终朝而一线之溜可以达石者一与不一故也诚而一古之圣人不能加毫末于此矣而况公乎故臣论公之徳至于感人心动天地巍巍如此而蔽之以二言曰诚曰一公讳光字君实其先河内人晋安平献王孚之后王之裔孙征东大将军阳始塟今陜州夏县洓水乡子孙因家焉曽祖讳政以五代衰乱不仕赠太子太保祖讳炫举进士试秘书省校书郎终于耀州富平县令赠太子太傅考讳池寳元庆厯间名臣终于兵部郎中天章阁待制赠太师温国公曽祖妣薛氏祖妣皇甫氏妣聂氏皆封温国太夫人公始以进士甲科事仁宗皇帝至天章阁待制知谏院始发大议乞立宗子为后以安宗庙宰相韩琦等因其言遂定大计事英宗皇帝为谏议大夫龙图阁直学士论陜西刺义勇为民患及内侍任守忠奸蠧乞斩以谢天下守忠竟以谴死又论濮安懿王当准先朝封赠期亲尊属故事天下韪之事神宗皇帝为翰林学士御史中丞西戎部将嵬名山欲以横山之众降公极论其不可纳后必为边患已而果然劝帝不受尊号遂为万世法及王安石为相始行青苗助役农田水利谓之新法公首言其害以身争之当时士大夫不附安石言新法不便者皆倚公为重帝以公为枢密副使公以言不行不受命乃以为端眀殿学士出知永兴军遂以留司御史台及提举崇福宫退居于洛十有五年及上即位太皇太后摄政起公为门下侍郎迁正议大夫遂迁左仆射公首更诏书以开言路分别邪正进退其甚者十余人旋罢保甲保马市易及诸道新行盐铁茶法最后遂罢助役青苗方议取士择守令监司以养民期于富而教之凛凛乎向至治矣而公卧病以元祐元年九月丙辰朔薨于位享年六十八太皇太后闻之恸上亦感涕不已时方祀眀堂礼成不贺二圣皆临其防哭之哀甚辍视朝赠太师温国公襚以一品礼服谥曰文正官其亲属十人公娶张氏礼部尚书存之女封清河郡君先公卒追封温国夫人子三人童唐皆早亡康今为秘书省校书郎孙二人植桓皆承奉郎以元祐二年正月辛酉塟于陜之夏县涑水南原之晁村上以御篆表其墓道曰忠清粹徳之碑而其文以命臣轼臣葢尝为公行状而端眀殿学士范镇取以志其墓矣故其详不复再见而独论其大槩议者徒见上与太皇太后进公之速用公之尽而不知神宗皇帝知公之深也自士庶人至于卿大夫相与为宾师朋友道足以相信而权不足以相休戚然犹同巳则亲之异已则疎之未有闻过而喜受诲而不怒者也而况于君臣之间乎方熙宁中朝廷政事与公所言无一不相违者书数十上皆尽言不讳盖自敌以下所不能堪而先帝安受之非特不怒而已乃欲以为左右辅弼之臣至为叙其所著书读之于迩英阁不深知公而能如是乎二圣之知公也知之于既同而先帝之知公也知之于方异故臣以先帝为难昔齐神武皇帝寝疾告其子世宗曰侯景专制河南十四年矣诸将皆莫能敌惟慕容绍宗可以制之我故不贵留以遗汝而唐太宗亦谓髙宗汝于李勣无恩我今责出之汝当授以仆射乃出勣为叠州都督夫齐神武唐太宗虽未足以比隆先帝而绍宗与勣亦非公之流然古之人君所以为其子孙长计逺虑者类皆如此宁其身不受知人之名而使其子孙专享得贤之利先帝知公如此而卒不尽用安知其意不出于此乎臣既书其事乃拜手稽首而作诗曰
  于皇上帝子惠我民孰堪顾天惟圣与仁圣子受命如尧之初神母诏之匪亟匪徐圣神无心孰左右之民自择相我兴授之其相维何太师温公公来自西一马二童万人环之如渇赴泉孰不见公莫如我先二圣防已惟公是式公亦无我惟民是度民曰乐哉既相司马尔贾于途我耕于野士曰时哉既用君实我后子先时不可失公如麟凤不鸷不搏羽毛毕朝雄狡率服为政一年疾病半之功则多矣百年之思知公于异识公于微匪公之思神考是懐天子万年四夷来同荐于清庙神考之功
  神宗之知长公亦深而不及用观长公于二圣之撤金莲烛送归翰院时所云则得之矣此长公所以于此独感慨呜咽而尽所云也唐荆川曰长江一泻万里而波澜曲折自有妍姿真文人之豪也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四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四十三
  明 茅坤 撰
  东坡文钞二十七
  铭赞颂
  三槐堂铭【并序】
  中多名言
  天可必乎贤者不必贵仁者不必夀天不可必乎仁者必有后二者将安取衷哉吾闻之申包胥曰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能胜人世之论天者皆不待其定而求之故以天为茫茫善者以怠恶者以肆盗跖之夀孔顔之厄此皆天之未定者也松栢生于山其始也困于蓬蒿厄于牛羊而其终也贯四时阅千岁而不改者其天定也善恶之报至于子孙而其定也久矣吾以所见所闻所传闻考之而其可必也审矣国之将兴必有世徳之臣厚施而不食其报然后其子孙能与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故兵部侍郎晋国王公显于汉周之际厯事太祖太宗文武忠孝天下望以为相而公卒以直道不容于时盖尝手植三槐于庭曰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已而其子魏国文正公相真宗皇帝于景徳祥符之间朝廷清明天下无事之时享其福禄荣名者十有八年今夫寓物于人明日而取之有得有否而晋公修徳于身责报于天取必于数十年之后如持左契交手相付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吾不及见魏公而见其子懿敏公以直谏事仁宗皇帝出入侍从将帅三十余年位不满其徳天将复兴王氏也欤何其子孙之多贤也世有以晋公比李栖筠者其雄才直气不相上下而栖筠之子吉甫其孙徳裕功名富贵畧与王氏等而忠信仁厚不及魏公父子由此观之王氏之福盖未艾也懿敏公之子巩与吾游好徳而文以世其家吾以是録之铭曰
  呜呼休哉魏公之业与槐俱萌封植之勤必世乃成既相真宗四方砥平归视其家槐隂满庭吾侪小人朝不及夕相时射利皇防厥徳庶几侥幸不种而获不有君子其何能国王城之东晋公所庐郁郁三槐惟徳之符呜呼休哉
  徳威堂铭【并序】
  前引皆博大所谓为潞公而作者
  元祐之初诏起太师潞公于洛命以重事公惟仁宗英宗神考三圣眷倚之重不敢以既老为辞杖而入朝期年乃求去诏曰昔西伯善养老而太公自至鲁穆公无人子思之侧则长者去之公自为谋则善矣独不为朝廷惜乎又曰唐太宗以干戈之事尚能起李靖于既老而穆宗文宗以燕安之际不能用裴度于未病治乱之效于斯可见公读诏耸然不敢言去葢复畱四年天下无事朝廷奠安乃力请而归公之在朝也契丹使耶律永昌刘霄来聘轼奉诏馆客与使者入觐望见公殿门外却立改容曰此潞公也耶所谓以徳服人者问其年曰何壮也轼曰使者见其容未闻其语其综理庶务酬酢事物虽精练少年有不如贯穿古今洽闻强记虽専门名家有不逮使者拱手曰天下异人也公既归洛西羌首领有温溪心者请于边吏愿献良马于公邉吏以闻诏聴之公心服天下至于四夷书曰徳威惟畏徳明惟明世所以守伯夷之典用臯陶之法者以其徳也若夫非徳之威虽猛而人不畏非徳之明虽察而人不服公修徳于几席之上而其威折冲于万里之外退居于家而人望之如在廊庙可不谓徳威乎公之子及为河阳守公将往临之吏民喜甚自洛至三城欢呼之声相属及作堂以待公而请铭于轼乃榜之曰德威而铭之曰德威惟畏德明惟明惟师潞公展也大成公在洛师崧洛有光驾言三城河流不扬愿公百年子孙千亿家于两河日见顔色西戎来朝祗栗公门岂惟西人四方其训之
  九成台铭
  铭之变体
  韶阳太守狄咸新作九成台玉局散吏苏轼为之铭曰自秦并天下灭礼乐韶之不作盖千三百二十有三年其器存其人亡则韶既已隐矣而况于人器两亡而不传虽然韶则亡矣而有不亡者存盖尝与日月寒暑晦明风雨并行于天地之间世无南郭子綦则耳未尝闻地籁也而况得闻天籁使耳闻天籁则凡有形有声者皆吾羽旄干戚管磬匏弦尝试与子登夫韶石之上舜峯之下望苍梧之渺莽九疑之聮緜览观江山之吐吞草木之俯仰鸟兽之鸣号众族之呼吸往来唱和非有度数而均节自成者非韶之大全乎上方立极以安天下人和而气应气应而乐作则夫所谓箫韶九成来凤鸟而舞百兽者既已灿然毕陈于前矣
  择胜亭铭
  即古之幔亭而文多旷达矣
  维古颍城因颍为隍倚舟于门美哉洋洋如淮之甘如汉之苍如洛之温如浚之凉可侑我客可流我觞我欲即之为馆为堂近水而构夏潦所襄逺水而筑邈焉相望乃作斯亭筵楹栾梁凿枘交设合散靡常赤油仰承青幄四张我所欲往十夫可将与水升降除地布牀可使杜蒉洗觯而扬可使庄周观鱼而忘可使逸少祓禊而祥可使太白咏月而狂既荠我荼亦醪我浆既濯我缨亦浣我裳岂独临水无适不臧春朝花郊秋夕月塲无胫而趋无翼而翔敝以改为其费易偿榜曰择胜名实允当维古圣人不防一方虚白为室无何为乡神马凥舆孰为轮箱流行坎止虽独不伤居之无盗中靡所藏去之无恋如所宿桑岂如世人生短虑长尺宅不治寸田是荒锡瓦铜雀石门阿房俯变仰灭与生俱亡我铭斯亭以砭世盲
  汉鼎铭【并序】
  其忧深其思逺
  禹铸九鼎用器也初不以为寳象物以饰之亦非所以使民逺不若也武王迁之洛邑葢己见笑于伯夷叔齐矣方周之盛也鼎为宗庙之观美而已及其衰也为周之患有不可胜言者匹夫无罪懐璧其罪周之衰也与匹夫何异嗟夫孰知九鼎之为周之角齿也哉自春秋时楚庄王以问其轻重大小而战国之际秦与齐楚皆欲之周人惴惴焉视三虎之垂涎而睨己也絶周之祀不足以致冦裂周之地不足以肥国然三国之君未尝一日而忘周者以寳在焉故也三国争之周人莫知所适与得鼎者未必能存周而不得者必碎之此九鼎之所以亡也周显王之四十二年宋太丘社亡而鼎沦没于泗水此周人毁鼎以缓祸而假之神妖以为之说也秦始皇汉武帝乃始万方以出鼎此与儿童之见无异善夫吾丘夀王之说也曰汾隂之鼎汉鼎也非周鼎夫周有鼎汉亦有鼎此易所谓正位凝命者岂三趾两耳之谓哉恨夀王小子方以谀进不能究其义予故作汉鼎铭以遗后世君子其词曰
  惟五帝三代及秦汉以来受命之君靡不有兹鼎鼎存而昌鼎亡而亡葢鼎必先壊而国随之岂有易姓而犹传者乎不寳此器而拳拳于一物孺子之智妇人之仁呜呼悲夫
  徐州莲华漏铭【并序】
  借漏以发明道术吾所以谓苏长公仙于文者也
  故龙图阁直学士礼部侍郎燕公肃以创物之智闻于天下作莲华漏世服其精凡公所临必为之今州郡往往而在虽有巧者莫敢损益而徐州独用瞽人卫朴所造废法而任意有壶而无箭自以无目而废天下之视使守者伺其满则决之而更注人莫不笑之国子博士傅君杨公之外曾孙得其法为详其通守是邦也实始改作而请铭于轼铭曰
  人之所信者手足耳目也目识多寡手知重轻然人未有以手量而目计者必付之于度量与权衡岂不自信而信物葢以为无意无我然后得万物之情故天地之寒暑日月之晦明昆仑旁薄于三十八万七千里之外而不能逃于三尺之箭五斗之缾虽疾雷霾风雨雪昼晦而迟速有度不加亏赢使凡为吏者如缾之受水不过其量如水之浮箭不失其平如箭之升降也视时之上下降不为辱升不为荣则民将靡然而心服而寄我以死生矣
  按娄迂斋曰坡翁最长于物理上推到义理精微处妙于形容而引归吏身上尤佳
  梦斋铭【并序】
  妙诠
  至人无梦或曰高宗武王孔子皆梦佛亦梦梦不异觉觉不异梦梦即是觉觉即是梦此其所以为无梦也欤卫玠问梦于乐广广对以想曰形神不接而梦此岂想哉对曰因也或问因之说东坡居士曰世人之心依尘而有未尝独立也尘之生防无一念住梦觉之间尘尘相授数传之后失其本矣则以为形神不接岂非因乎人有牧羊而寝者因羊而念马因马而念车因车而念盖遂梦曲盖鼔吹身为王公夫牧羊之与王公亦逺矣想之所因岂足怪乎居士始与芝相识于梦中且以所梦求而得之今二十四年矣而五见之每见则相视而笑不知是处之为何方今日之为何日我尔之为何人也题其所寓室曰梦斋而子由为之铭曰
  法身充满处处皆一幻身虚妄所至非实我观世人生非实中以寤为正以寐为梦忽寐所遇执寤所遭积执成坚如丘山高若见法身寤寐皆非知其皆非寤寐无亏遨游四方斋则不迁南北东西法身本然
  文与可飞白赞
  文有神解
  呜呼哀哉与可岂其多好好竒也欤抑其不试故艺也始予见其诗与文又得见其行草篆也以为止此矣既没一年而复见其飞白美哉多乎其尽万物之态也霏霏乎其若轻云之蔽月飜飜乎其若长风之卷斾也猗猗乎其若游丝之萦栁絮褭褭乎其若流水之舞荇带也离离乎其逺而相属缩缩乎其近而不隘也其工至于如此而余乃今知之则余之知与可者固无几而其所不知者盖不可胜计也呜呼哀哉
  延州来季子赞【并序】
  子瞻据季子救陈在哀公十年故以为其救陈也去吴之亡仅十三年尔季子知吴之亡何以不谏予独谓阖庐既己杀王僚而自立逃而去终身焉不入吴之市葢季子己絶人世也久矣左传所称季子云云妄也大较左传多浮夸焉知其非以讹传讹也子瞻求其説而不得谓季子且不死则又过矣
  鲁襄公十二年吴子夀梦卒延州来季子其少子也以让国闻于诸侯则非童子矣至哀公十年冬楚子期伐陈季子救陈谓子期曰二君不务徳而力争诸侯民何罪焉我请退以为子名务徳而安民乃还时去夀梦卒盖七十七年矣而能干里将兵季子何其夀而康也然其卒不书于春秋哀公之元年吴王夫差败越于夫椒勾践使大夫种因太宰嚭以行成于吴吴王许之子胥谏不聴则吴之亡形成矣季子观乐于鲁知列国之废兴于百年之前方其救陈也去吴之亡十三年耳而谓季子不知可乎阖庐之自立也曰季子虽至不吾废也是季子徳信于吴人而言行于其国也且帅师救陈不战而去之以为敌国名则季子之于吴葢亦少専矣救陈之明年而子胥死季子知国之必亡而终无一言于夫差知言之无益也夫子胥以阖庐霸而夫差杀之如皂岂独难于季子乎呜乎悲夫吾是以知夫差之不道至于使季子不敢言也苏子曰延州来季子张子房皆不死者也江左诸人好谈子房季札之贤有以也夫此可与知者论难与俗人言也作延州来季子賛曰泰伯之徳钟于先生弃国如遗委蜕而行坐阅春秋几五之二古之真人有化无死
  王元之画像賛【并序】
  感慨激烈过多
  传曰不有君子其能国乎予尝三复斯言未尝不流涕太息也如汉汲黯萧望之李固吴张昭唐魏郑公狄仁杰皆以身徇义招之不来麾之不去正色而立于朝则豺狼狐狸自相吞噬故能消祸于未形救危于将亡使皆如公孙丞相张禹胡广虽累干百缓急岂可望哉故翰林王公元之以雄文直道独立当世足以追配此六君子者方是时朝廷清明无大奸慝然公犹不容于中耿然如秋霜夏日不可狎玩至于三黜以死有如不幸而处于众邪之间安危之际则公之所为必将惊世絶俗使斗筲穿窬之流心破胆裂岂特如此而已乎始予过苏州虎丘寺见公之画像想其遗风余烈愿为执鞭而不可得其后为徐州而公之曽孙汾为兖州以公墓碑示余乃追为之賛以附其家传云
  维昔圣贤患莫已知公遇太宗允也其时帝欲用公公不少贬三黜穷山之死靡憾咸平以来独为名臣一时之屈万世之信纷纷鄙夫亦拜公像何以占之有泚其颡公能泚之不能已之茫茫九原爱莫起之
  王仲仪真賛【并序】
  先于小序中防次故賛文特爽
  孟子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又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国慕之一国之所慕天下慕之夫所谓世臣者岂特世禄之人而巨室者岂特侈富之家也哉盖功烈已着于时徳望己信于人譬之乔木封殖爱养自拱把以至于合抱者非一日之故也平居无事商功利课殿最诚不如新进之士至于缓急之际决大防安大众呼之则来麾之则散者惟世臣巨室为能余嘉祐中始识懿敏王公于成都其后从事于岐而公自许州移镇平凉方是时冦大举犯边转运使摄帅事与副总管议不合军无纪律边人大恐声揺三辅及闻公来吏士踊跃传呼旗帜精明鼔角讙亮冦即日解去公至燕劳将佐而已余然后知老臣宿将其功用葢如此使新进之士当之虽有韩白之勇良平之竒岂能坐胜黙成如此之防乎熙宁四年秋余将往钱塘见公于私第佚老堂饮酒至暮论及当世事曰吾老矣恐不复见子厚自爱无忘吾言既去二年而公薨又六年乃作公之真賛以遗其子巩词曰堂堂魏公配命召祖显允懿敏惟周之虎魏公在朝百度维贞懿敏在外有间无声高明广大宜公宜相如木百围宜宫宜堂天既厚之又贵富之如山如河维安有之彼窭人子既陋且寒终劳永忧莫知其贤曷不观此佩玉剑履晋公之孙魏公之子
  韩干画马賛
  游神言外防缀淋漓
  韩干之马四其一在陆骧首奋鬛若有所望顿足而长鸣其一欲涉尻髙首下择所由济局蹐而未成其二在水前者反顾若以鼻语后者不应欲饮而留行以为廏马也则前无覊络后无棰防以为野马也则隅目耸耳丰臆细尾皆中度程萧然如贤大夫贵公子相与解带脱防临水而濯缨遂欲髙举逺引友麋鹿而终天年则不可得矣葢优哉游哉聊以卒嵗而无营
  三马图賛
  賛名马而其意全在本朝廷却名马上
  元祐初上方闭玉门闗谢遣诸将太师文彦博宰相吕大防范纯仁建遣诸生防师雄行边勅武备师雄至熙河蕃官包顺请以所部熟户除边患师雄许之遂擒猾羌大首领鬼章青宜结以献百官皆贺遣使吿永裕陵时西域贡马首髙八尺龙颅而凤膺虎脊而豹章出东华门入天驷监振鬛长鸣万马皆瘖父老纵观以为未始见也上方恭黙思道八骏在廷未尝一顾其后圉人起居不以时马有毙者上亦不问明年羌温溪心有良马不敢进请于边吏愿以餽太师潞国公诏许之蒋之竒为熙河帅西蕃有贡骏马汗血者有司以非入贡嵗月留其使与马于边之竒为请乞不以时入事下礼部轼时为宗伯判状云朝廷方却走马以粪正复汗血亦何所用事遂寝于时兵革不用海内小康马则不遇矣而人少安轼尝私请于承议郎李公麟画当时三骏马之状而使鬼章青宜结挍之藏于家绍圣四年三月十四日轼在恵州谪居无事阅旧书画追思一时之事而叹三马之神骏乃为之賛曰
  吁鬼章世悍骄奔贰师走嫖姚今在廷服虎貂效天骥立内朝八尺龙神超遥若将西燕昆瑶帝念民乃下招薾归云逝房妖
  磨衲賛【并序】
  个中人语往往令人解頥
  长老佛印大师了元逰京师天子闻其名以髙丽所贡磨衲赐之客有见而叹曰呜呼善哉未曽有也尝试与子摄其斋袵循其钩络举而振之则东尽嵎夷西及昧谷南放交趾北属幽都纷然在吾箴孔线蹊之中矣佛印听然而笑曰甚矣子言之陋也吾以法眼视之一一箴孔有无量世界满中众生所有毛窍所衣之衣箴孔线蹊悉为世界如是展转经八十反吾佛光明之所照与吾君圣徳之所被如以大海注一毛窍如以大地塞一箴孔曽何嵎夷昧谷交趾幽都之足云乎当知此衲非大非小非短非长非重非轻非薄非厚非色非空一切世间折胶堕指此衲不寒砾石流金此衲不热五浊流浪此衲不垢刼火洞然此衲不壊云何以有思惟心生下劣想于是蜀人苏轼闻而賛之曰
  匣而藏之见衲而不见师衣而不匣见师而不见衲惟师与衲非一非两眇而视之虮虱龙象
  十八大阿罗汉颂
  此等文字韩欧所不欲为此等见解韩欧所不能及由苏公公少悟禅宗及过南海后遍厯刼幻以此心性超朗乃至于此可谓絶世之文矣
  蜀金水张氏画十八大阿罗汉轼谪居儋耳得之民间海南荒陋不类人世此画何自至哉久逃空谷如见师友乃命过躬易其装标设灯涂香果以礼之张氏以画罗汉有名唐末盖世擅其艺今成都僧敏行其孙也梵相竒古学术渊博蜀人皆曰此罗汉化生其家也轼外祖父程公少时防京师还遇蜀乱絶粮不能归困卧旅舍有僧十六人往见之曰我公之邑人也各以钱二百贷之公以是得归竟不知僧所在公曰此阿罗汉也岁设大供四公年九十凡设二百余供今轼虽不亲覩其人而困厄九死之余鸟言卉服之间乃获此竒胜岂非希阔之遇也哉乃各即其体像而穷其思致以为之颂
  第一尊者结跏正坐蛮奴侧立有鬼使者稽颡于前侍者取其书通之颂曰月明星稀孰在孰亡煌煌东方惟有啓明咨尔上座及阿阇黎代佛出世惟大弟子第二尊者合掌趺坐蛮奴捧椟于前老人发之中有琉璃缾贮舍利十数颂曰佛无灭生通塞在人墙壁瓦砾谁非法身尊者敛手不起于坐示有敬耳起心则那第三尊者扶乌木养和正坐下有白沐猴献果侍者执盘受之颂曰我非标人人莫吾识是雪衣者岂具眼只方食知献何愧于猿为语栁子勿憎王孙
  第四尊者侧坐屈三指答胡人之问下有蛮奴捧函童子戏捕者颂曰彼问云何计数以对为三为七莫有知者雷动风行屈信指间汝观明月在我指端
  第五尊者临渊涛抱膝而坐神女出水中蛮奴受其书颂曰形与道一道无不在天宫鬼符奚往而碍婉彼竒女跃于涛泷神马凥舆摄衣从之
  第六尊者右手支頥左手拊穉师子顾视侍者择而剖之颂曰手拊雏猊目视献甘芳之意若达于面六尘并入心亦徧知即此知者为大摩尼
  第七尊者临水侧坐有龙出焉吐珠其手中胡人持短锡杖蛮奴捧鉢而立颂曰我以道眼为传法宗尔以愿力为防法龙道成愿满见佛不怍尽取玉函以畀思邈第八尊者并膝而坐加肘其上侍者汲水过前有神人涌出于地捧盘献寳颂曰尔以舍来我以慈受各获其心寳则谁有视我如尔取与则同我尔福徳如四方空第九尊者食已扑鉢持数珠诵呪而坐下有童子构火具茶又有埋筒注水莲池中者颂曰饭食己毕扑鉢而坐童子茗供吹籥发火我作佛事渊乎妙哉空山无人流水花开
  第十尊者执经正坐有仙人侍女焚香于前颂曰飞仙玉洁侍女云眇稽手炷香敢问致道我道大同有觉无修岂不长生非我所求
  第十一尊者趺坐焚香侍者拱手胡人捧函而立颂曰前圣后圣相喻以言口如布谷而意莫传鼻观寂如诸根自例孰知此香一炷千偈
  第十二尊者正坐入定枯木中其神腾出于上有大蟒出其下颂曰黙坐者形空飞者神二俱非是孰为此身佛子何为懐毒不已愿解此相问谁缚尔
  第十三尊者倚杖垂足侧坐侍者捧函而立有虎过前有童子怖匿而窃窥之颂曰是与我同不噬其妃一念之差堕此髬髵导师悲愍为尔颦数以尔猛烈复性不难
  第十四尊者持铃杵正坐诵呪侍者整衣于右胡人横短锡跪坐于左有虵一角若仰诉者颂曰彼髯而虬长跪自言特角亦来身移怨存以无言音诵无説法风止火灭无相仇者
  第十五尊者须眉皆白袖手趺坐胡人拜伏于前蛮奴手持拄杖侍者合掌而立颂曰闻法最先事佛亦久髦然众中是亦长老薪水井臼老矣不能摧伏魔军不战而胜
  第十六尊者横如意趺坐下有童子发香篆侍者注水花盆中颂曰盆花浮红篆烟缭青无问无答如意自横防瑟既希昭琴不鼔此间有曲可歌可舞
  第十七尊者临水侧坐仰观飞鹤其一既下集矣侍者以手拊之有童子提竹篮取果实投水中颂曰引之浩茫与鹤皆翔藏之幽深与鱼皆沉大阿罗汉入佛三昧俯仰之间再拊海外
  第十八尊者植拂支颐瞪目而坐下有二童子破石榴以献颂曰植拂支颐寂然跏趺尊者所防物之初耶闻之于佛及吾子思名不用处是未发时
  佛灭度后阎浮提众生刚狠自用莫肯信入故诸贤圣皆隐不见独以像设遗言提引未悟而峩眉五台庐山天台犹出光景变异使人了然见之轼家藏十六罗汉像每设茶供则化为白乳或凝为雪花桃李芍药仅可指名或云罗汉慈悲深重急于接物故多现神变傥其然乎今于海南得此十八罗汉像以授子由弟使以时修敬遇夫妇生日辄设供以祈年集福并以前所作颂寄之子由以二月二十日生其妇徳阳郡夫人史氏以十一月十七日生是嵗中元日题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四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四十四
  明 茅坤 撰
  东坡文钞二十八
  说赋祭文杂著
  稼说【送张琥】
  归本于学有见
  曷尝观于富人之稼乎其田美而多其食足而有余其田美而多则可以更休而地力得完其食足而有余则种之常不后时而敛之常及其熟故富人之稼常美少秕而多实久藏而不腐今吾十口之家而共百亩之田寸寸而取之日夜以望之锄耰铚艾相寻于其上者如鱼鳞而地力竭矣种之常不及时而敛之常不待其熟此岂能复有美稼哉古之人其才非有以大过今之人也其平居所以自养而不敢轻用以待其成者闵闵焉如婴儿之望长也弱者养之以至于刚虚者养之以至于充三十而后仕五十而后爵信于久屈之中而用于至足之后流于既溢之余而发于持满之末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而今之君子所以不及也吾少也有志于学不幸而早得与吾子同年吾子之得亦不可谓不早也吾今虽欲自以为不足而众且妄推之矣呜呼吾子其去此而务学也哉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吾告子止于此矣子归过京师而问焉有曰辙子由者吾弟也其亦以是语之
  刚说
  公晚年厯世故多故为言如此
  孔子曰刚毅木讷近仁又曰巧言令色鲜矣仁所好夫刚者非好其刚也好其仁也所恶夫佞者非恶其佞也恶其不仁也吾平生多难常以身试之凡免我于厄者皆平日可畏人也挤我于崄者皆异时可喜人也吾是以知刚者之必仁佞者之必不仁也建中靖国之初吾自海南见故人问存没追论平生所见刚者或不幸死矣若孙君介夫讳立节者真可谓刚者也始吾弟子由为条例司属官以议不合引去王荆公谓君曰吾条例司当得开敏如子者君笑曰公过矣当求胜我者若我辈人则亦不肻为条例司矣公不答径起入户君亦趋出君为镇江军书记吾时通守钱塘往来常润间见君京口方新法之初监司皆新进少年驭吏如束湿不复以礼遇士大夫而独敬惮君曰是抗丞相不宜为条例司者谢麟经制溪洞事宜州守王竒与蛮战死君为桂州节度判官被防鞫吏士有罪者麟因收大小使臣十二人付君并按且尽斩之君持不可麟以语侵君君曰狱当论情吏当守法逗挠不进诸将罪也既伏其辜矣余人可尽戮乎若必欲以非法斩人则经制司自为之我何与焉麟奏君抗拒君亦奏麟侵狱事刑部定如君言十二人皆不死或以迁官吾以是益知刚者之必仁也不仁而能以一言活十二人于必死乎方孔子时可谓多君子而曰未见刚者以明其难得如此而世乃曰大刚则折士患不刚耳长养成就犹恐不足当忧其太刚而惧之以折耶折不折天也非刚之罪为此论者鄙夫患失者也君平生可纪者甚多独书此二事遗其子勰勴明刚者之必仁以信孔子之说
  前赤壁赋
  予尝谓东坡文章仙也读此二赋令人有遗世之想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方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倾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僊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撃空明兮泝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嫋嫋不絶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徳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徳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鰕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尊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防羡长江之无穷挟飞僊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葢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曽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客喜而笑洗盏更酌殽核既尽杯盘狼籍相与枕籍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后赤壁赋
  萧瑟
  是嵗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臯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霜露既降木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已而叹曰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似松江之鲈顾安所得酒乎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需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髙月小水落石出曽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予乃摄衣而上履巉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龙攀栖鹘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盖二客不能从焉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聴其所止而休焉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裳缟衣戞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须防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翩跹过临臯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逰乐乎问其姓名俛而不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顾笑予亦惊悟开户视之不见其处
  祭欧阳文忠公文
  欧阳文忠公知子瞻最深而子瞻为此文以祭之涕入九原矣
  呜呼哀哉公之生于世六十有六年民有父母国有耆斯文有传学者有师君子有所恃而不恐小人有所畏而不为譬如大川乔岳不见其运动而功利之及于物者盖不可以数计而周知今公之没也赤子无所仰芘朝廷无所稽疑斯文化为异端而学者至于用夷君子以为无为为善而小人沛然自以为得时譬如深渊大泽龙亡而虎逝则变怪杂出舞防鱓而号狐狸昔其未用也天下以为病而其既用也则又以为迟及其释位而去也莫不冀其复用至其请老而归也莫不惆怅失望而犹庶几于万一者幸公之未衰孰谓公无复有意于斯世也奄一去而莫予追岂厌世溷浊洁身而逝乎将民之无禄而天莫之遗昔我先君懐寳遁世非公则莫能致而不肖无状因缘出入受教于门下者十有六年于兹闻公之丧义当匍匐往救而懐禄不去愧古人以忸怩缄词千里以寓一哀而巳矣盖上以为天下恸而下以哭其私呜呼哀哉尚享
  祭魏国韩令公文
  韩公祭文当时第一
  天生元圣必作之配有神司之不约而防既生尧舜禹稷自至仁宗龙飞公举进士妙龄秀发秉笔入侍公于是时仲舒贾谊方将登庸盗起西夏四方骚然帝用不赦授公鈇钺往督西旅公于是时方叔召虎入賛兵政出殿大邦恩威并行春雨秋霜兵练民安四夷屈降公于是时临淮汾阳帝在明堂欲行王政羣后奏功防底于成召自北方付之枢衡公于是时萧曹魏邴二帝山陵天下悸恼呼吸之间有雷有风有存有亡有兵有戎公于是时伊尹周公功成而退三镇偃息天下嗷然曷日而复毕公在外心在王室房公且死征辽是防呜呼哀哉六月甲寅人之无禄丧我宗臣我有黎民谁与教之我有子孙谁与保之巍巍堂堂宁复有之公之云亡我无日矣恸哭流涕何嗟及矣昔我先子没于东京公为二诗以祖其行文追典诰论极皇王公言一出孰敢改评施及不肖待以国士非我自知公实见谓父子昆弟并出公门公不责报我岂懐恩惟此涕泣实哀斯人有肉在俎有酒在樽公归在天宁闻我言呜呼哀哉
  问养生
  近有道者之言
  余问养生于吴子得二言焉曰和曰安何谓和曰子不见天地之为寒暑乎寒暑之极至于折胶流金而物不以为病其变者微也寒暑之变昼与日俱逝夜与月并驰俯仰之间屡变而人不知者微之至和之极也使此二极者相寻而狎至则人之死久矣何谓安曰吾尝自牢山浮海达于淮遇大风焉舟中之人如附于桔橰而与之上下如蹈车轮而行反逆乱不可止而吾饮食起居如他日吾非有异术也惟莫与之争而聴其所为故凡病我者举非物也食中有蛆人之见者必呕也其不见而食者未尝呕也请察其所从生论八珍者必咽言粪秽者必唾二者未尝与我接也唾与咽何从生哉果生于物乎果生于我乎知其生于我也则虽与之接而不变安之至也安则物之感我者轻和则我之应物者顺外轻内顺而生理备矣吴子古之静者也其观于物也审矣是以私识其言而时省观焉
  日喻
  公之以文防化人如佛家叅禅妙解
  生而眇者不识日问之有目者或告之曰日之状如铜槃扣槃而得其声他日闻钟以为日也或告之曰日之光如烛扪烛而得其形他日揣籥以为日也日之与钟籥亦逺矣而者不知其异以其未尝见而求之人也道之难见也甚于日而人之未达也无以异于达者告之虽有巧譬善导亦无以过于槃与烛也自槃而之钟自烛而之籥转而相之岂有既乎故世之言道者或即其所见而名之或莫之见而意之皆求道之过也然则道卒不可求欤苏子曰道可致而不可求何谓致孙武曰善战者致人不致于人孔子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莫之求而自至斯以为致也欤南方多没人日与水居也七嵗而能涉十嵗而能浮十五而能没矣夫没者岂茍然哉必将有得于水之道者日与水居则十五而得其道生不识水则虽壮见舟而畏之故北方之勇者问于没人而求其所以没以其言试之河未有不溺者也故凡不学而务求道皆北方之学没者也昔者以声律取士士杂学而不志于道今也以经术取士士知求道而不务学渤海吴君彦律有志于学者也方求举于礼部作日喻以告之
  明正【送于伋失官东归】
  世俗之患患在悲乐不以其正非不以其正其所取以为正者非也请借子以明其正子之失官有为子悲如子之自悲者乎有如子之父兄妻子之为子悲者乎子之所以悲者惑于得也父兄妻子之所以悲者惑于爱也惟不与于已者则不惑亦不悲夫惑则悲不惑则不悲人宜以惑者为正欤抑将以不惑者为正欤以不惑者为正则不悲者正也然子亦有所乐者曰吾之所以为吾者岂以是哉虽失是其所以为吾者犹存则吾犹可乐焉已而不乐又从而悲之则亦不忍夫天下之凡爱我者之悲而不释夫天下之凡恶我者之喜也夫爱我而悲恶我而喜是知我之粗也乐其所以为吾者存是自知之深也人不以自知之深为正而以知我之粗者为正是得为正也欤故吾愿为子言其正子将终身乐而不悲诗云优哉游哉聊以卒嵗
  太息【送秦少章】
  竒伟之气不可遏
  孔北海与曹公论盛孝章云孝章实丈夫之雄者也游谈之士依以成声今之少年喜谤前辈或讥评孝章孝章要为有天下重名九牧之人所共称叹吾读至此未尝不废书太息也曰嗟乎英伟竒逸之士不容于世俗也久矣虽然自今观之孔北海盛孝章犹在世而向之讥评者与草木同腐久矣昔吾举进士试于礼部欧阳文忠公见吾文曰此我辈人也吾当避之方是时士以剽裂为文聚而见讪且讪公者所在成市曽未数年忽焉若潦水之归壑无复见一人者此岂复待后世哉今吾衰老废学自视缺然而天下之士不吾弃以为可以与于斯文者犹以文忠公之故也张文潜秦少防此两人者士之超逸絶尘者也非独吾云尔二三子亦自以为莫及也士骇于所未闻不能无异同故纷纷之言常及吾与二子吾防之审矣士如良金美玉市有定价岂可以爱憎口舌贵贱之欤少防之弟少章复从吾防不及期年而论议日新若将施于用者欲归省其亲且不忍去呜呼子行矣归而求诸兄吾何加焉作太息一篇以饯其行使藏于家三年然后出之
  药诵
  多旷达之防从徙南海得之
  嵇中散作幽愤诗知不免矣而卒章乃曰采薇山阿散髪岩岫永啸长吟颐性养夀者悼此志之不遂也司马景王既杀中散而悔使悔于未杀之前中散得免于死者吾知其扫迹灭景于人间如脱兎之投林也采薇散髪岂其所难哉孙真人着大风恶疾论曰神仙传有数十人皆因恶疾而得仙道何者割弃尘累懐颍阳之风所以因旤而取福也吾始得罪迁岭表不自意全既逾年无后命知不死矣然旧苦痔至是大作呻呼几百日地无医药有亦不效道士教吾去滋味絶薫血以清浄胜之痔有虫馆于吾后滋味薫血既以自养亦以养虫自今日以往旦夕食淡麫四两犹复念食则以胡麻伏苓麨足之饮食之外不啖一物主人枯槁则客自弃去尚恐习性易流故取中散真人之言对病为药使人诵之日三曰东坡居士汝忘逾年之忧百日之苦乎使汝不幸而有中散之旤伯牛之疾虽欲采薇散髪岂可得哉今食麻麦伏苓多矣居士则歌以答之曰事无事之事百事治兮味无味之味五味备兮伏苓麻麦有时而匮兮有则食无则已者与我无既兮呜呼噫嘻馆客不终以是为愧兮
  传神
  得此解并可入文章矣
  传神之难在目顾虎头云传形写影都在阿睹中其次在颧颊吾尝于灯下顾自见颊影使人就壁模之不作眉目见者皆大笑知其为吾也目与颧颊似余无不似者眉与鼻口可以増减取似也传神与相一道欲得其人之天法当于众中隂察之今乃使人具衣冠坐注视一物彼方敛客自持岂复见其天乎凡人意思各有所在或在眉目或在鼻口虎头云颊上加三毛觉精采殊胜则此人意思盖在须颊间也优孟学孙叔敖抵掌谈笑至使人谓死者复生此岂举体皆似亦得其意思所在而已使画者悟此理则人人可以为顾陆吾尝见僧惟真画曽鲁公初不甚似一日往见公归而喜甚日吾得之矣乃于眉后加三纹隐约可见作俛首仰视眉扬而頞蹙者遂大似南都程懐立众称其能于传吾神大得其全懐立举止如诸生萧然有意于笔墨之外者也故以吾所闻助发云
  六一居士传后
  本庄生齐物我见解而篇末类滑稽可爱
  苏子曰居士可谓有道者也或曰居士非有道者也有道者无所挟而安居士之于五物捐世俗之所争而拾其所弃者也乌得为有道乎苏子曰不然挟五物而后安者惑也释五物而后安者又惑也且物未始能累人也轩裳圭组且不能为累而况此五物乎物之所以能累人者以吾有之也吾与物俱不得已而受形于天地之间其孰能有之而或者以为己有得之则喜防之则悲今居士自谓六一是其身均与五物为一也不知其有物耶物有之也居士与物均为不能有其孰能置得丧于其间故曰居士可谓有道者也虽然自一观五居士犹可见也与五为六居士不可见也居士殆将隐矣
  书黄子思诗集后
  公之诗不入诗家品题而其论诗处兴味自远
  予尝论书以谓钟王之迹萧散简逺妙在笔画之外至唐顔栁始集古今笔法而尽发之极书之变天下翕然以为宗师而钟王之法益微至于诗亦然苏李之天成曹刘之自得陶谢之超然盖亦至矣而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玮絶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诗人尽废然魏晋以来髙风絶尘亦少衰矣李杜之后诗人继作虽间有逺韵而才不逮意独韦应物栁宗元发纎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澹泊非余子所及也唐末司空图﨑岖兵乱之间而诗文髙雅犹有承平之遗风其论诗曰梅止于酸盐止于咸饮食不可无盐梅而其美常在咸酸之外盖自列其诗之有得于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韵恨当时不识其妙予三复其言而悲之闽人黄子思庆厯皇祐间号能文者子尝闻前辈诵其诗每得佳句妙语反覆数四乃识其所谓信乎表圣之言美在咸酸之外可以一唱而三叹也予既与其子几道其孙师是游得窥其家集而子思笃行髙志为吏有异材见于墓志详矣予不复论独评其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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