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谱序


  天下有必传之心,无必传之人,何也?心可以八万世,而人必不肯出百年。试摆列一世之人摘看之,必卑者逐无涯,高者命不朽。谁不凿七窍而开四关?至百年之外,其人与心,俱血俱土也。有荧然一点如火之传薪者,无几也。天下未有至焉者,而心为至,有至心斯天下有至人也。心不至则人不传,则天下无不传之人,而多有不传之心也。

  山阴刘雪湖,少时见王元章画梅而悦之,至忘寝食。学之成,遂负笈买履,走名山幽壑,遂不知老之将至。始焉以元章画,继焉以梅画,迄于今从心所欲。或以雪湖画,或不以雪湖画,腕脱神飞,墨停三日,而淋漓之气不止。曾有广文严某泛舟,展视其图,值花蝶翩来,依依数里许。又曾画倪中丞之壁,越半载,蜂食其华殆尽。化则还天,诚能动物,一之至也。雪湖尝告人曰:“画梅以韵格胜。”夫韵在声后,格在局先。善歌善弈者可知而不可解,即可解而又不可知。雪湖直以梅知之,而以画解之,此其心之独至,千载而下有必传者也。著《梅谱》凡四刻,俱为好事者携去。性既孤高,而家贫不能再刻,无以应问奇者。

  予偶还里中,访雪湖山房,则鹤发鲐背,两瞳子碧照,而神甚王。方高庵梅轩之下,犹在杜机冥契间也。出旧稿示余,余为刻之于姑熟宦邸。其诗卷稍为次第,余悉仍之以昭厥志。人共谓雪湖得梅之趣,而吾独谓雪湖得梅之苦。人徒欲传雪湖之画,而吾独欲传雪湖之心。倘从此有如其歌弈之悟以至心而心传焉,则是《梅谱》乃导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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